五月十九,凌晨寅时。
山路之上,黑夜间一条星点火龙在快速的向北前进。上百名山匪打着火把,丝毫不在乎在这样的黑暗中自己会有多显眼。他们的脚程都很快,虽然大部分是步兵,但是几乎都是一路小跑不停歇,而且为了不拖累整个大部队,伤员都被毫不留情的杀了。
岳翔和他的人马混杂在队伍中间,随着他们的路线一同转进。
原先当听到王一宁的名字时,他就已经放心了几分。后来当杨山说他的山门竟然就在岳翔此行的目的地香炉山的时候,岳翔基于哪方面来说都决定要跟着他闯一遭。香炉山竟然成了土匪山寨,自己事先可没想到过这一点。若是真得如此,想凭借武力达到目的计划几乎已经不可能了,自己这二十人可能根本不够看。
不过还好王一宁这家伙居然也在山寨中,岳翔真地感到这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存在。自己已经有三四年没见过他了,没想到居然到这山寨中做了土匪头子。堂堂一个秀才生员无意做文章学问考取功名,偏偏喜欢行走江湖,结交三教九流,这样的人物也算是另类一族。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自己才能和这家伙交上好朋友,因为他们都属于这种异类。
不过岳翔当年考上秀才之后就放弃了继续往上考的念头,因为他的兴趣本来就不在这方面,只是纯为博取个读书人的功名头衔而已,他老爹也管不了他,而王一宁却是更加的偏激。
他一开始是锐意功名一心想走仕途的,这也没啥好说的当时的大环境就是这样,读书人不想走仕途还读个狗屁书。但是连续两次名落孙山之后这老兄的脾气也就发作了,大骂朝廷的主考官们都是酒囊饭袋狗屎垃圾,连自己这样的人材都不懂得录取,这样的白痴朝廷也不配让自己效力。
后来他赌气回家一把火把那些折磨了他十几年的四书五经烧了个精光,然后就离家外出流浪去了。不过好在他的父母死得早,他也没有娶妻室,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东一榔头西一棒锤的四处流荡,后来在清河结识了岳翔,两各臭味相投的人一见如故,成为了好朋友。
那时候的王一宁已经彻底成了一名粪青,张口闭口大骂八股文都是狗屎,大骂程朱理学全是垃圾,甚至连孔老夫子也在他的诅咒之列。说自己真个是白白浪费了十几年的宝贵光阴读这些无用的狗屎。而那时岳翔秀才的功名刚刚到手,正在努力同他老爹然他继续求学的压力作斗争,对继续读书也是反感之极,对王一宁的话自然是大为赞同。有了共同语言,成为朋友也就顺理成章了。
两人后来在一起呆了三个多月,不过王一宁显然已经决心和过去安定无聊的生活说再见,离开了清河再次远走他方,那时的潇洒还很是让岳翔羡慕了一阵,差点也学王一宁外出闯荡江湖,不过在他老娘以上吊相威胁的情况下终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后来他偶尔之间还能收到王一宁的信,但是再没见过他的人。一晃好几年,原本以为这家伙大概流落到关内去了,凭他的本事给有势力的人当个幕僚师爷什麽的绰绰有余。没想到再次听到他消息的时候,竟然已经成了占山为王的山贼头目。岳翔记忆中他的武力似乎稀松平常,估计在山寨中是个狗头军师的角色。
这家伙,每每行事都是出人意料,当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料子。岳翔反而觉得当初他没考取举人搞不好对朝廷来说是件好事,若真是录取了这种不安生的家伙当官,说不定就要搅出什麽大乱子来,看起来当初那些主考官们毕竟还是有眼光的。
此刻乃是凌晨,黑暗中上百人打着火把在山路上走离着很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杨山不怕,队伍大摇大摆的在路上走。他的解释是官兵就算是看见了也不敢出城夜战,刚才和他们交手结果被打跑的那队官兵属于在路上偶遇,要回去送信也没那麽快,但是他也说这次下山的风声可能是泄漏了,一队运粮的商队临时改了路线让他们扑了个空。好些村寨的粮食也被转移,官兵的戒备也变得严了。
岳翔则问了他一些王一宁的情况,杨山说的丝毫不差。岳翔更加肯定香炉山上的不是另一个同名同姓之人。
没想到香炉山竟然已经被人占据,若是高淮藏金真的就在山里,会不会已经被这些人发掘了呢?就算是没有发掘,在别人的地盘上自己如何行事动手?他可没有意思和杨山分享这批财宝,此人虽然有些道义,但是心狠手辣绝非易于之辈。但是想要不给人察觉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王一宁能够帮助他。
比起杨山,当然是王一宁更加可以信任。但是不倒逼不得已岳翔也并不打算让他知道这些事。岳翔是拿王一宁当自己人,但是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和自己人分享。
除非自己真的需要他的帮助。岳翔决定先到山寨上去看看情况再说,还不确定香炉山是否就是真正的藏宝地点呢。再说还有让自己更加头疼的,那就是建州方面的动静。努尔哈赤想要得到的东西到目前为止除了一个叶赫老女东哥之外还没有他得不到的,既然他也惦记上了高淮藏金,绝不可能经历一点小挫折就善罢甘休。
现在的问题是,自己能不能赶在他的前面。从历史上看努尔哈赤一向是强调速度和效率的,有这样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自己,杨山之流的威胁和他相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不知道这次自己的运气是否会转变的好一些……
凌晨寅时三刻,辽东边墙,抚顺关。
隘口处被拆毁的关墙和城楼砖石残骸堆积在路边,形成了巨大的废墟堆。一阵阵山风吹过,荒草随风摆舞。自从遭过兵灾之后这里似乎连小动物都不在出没,除了荒草发出的窸窸索索的声音,连鬼影都没有一只。
被野火焚烧过的残破土墙一直延伸到隘口两侧的山包之上,原本明军在这两侧制高点上设置的烽燧和木制箭楼炮塔已经被彻底烧成了焦炭废墟。当初放火的时候野火几乎吞噬了附近的所有山头,将山包烧的光秃焦黑。现在这里除了生命力最旺盛的荒草之外,其他的植物已经基本不再生长。
此时的夜色已经开始逐渐淡去,周围的景色看得比较清晰。关隘左侧的山头之上,渐渐冒出了一个幽灵般的身影。
他蹲在地上,努力聚拢目力向四周张望。接着好像从黑暗中幻化出来一样另一侧的山头上也皆二连三的冒出了人影,他们不说话,只是往四周看着。随后有人潜下了山坡,顺着路消失在前方。有的人则消失在侧翼的方向。斥候回头看,远方的山路上有星点的火光在闪动。
不多时,远处的天空中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哨声,山头上的斥候听得真切,急忙从背后的箭囊之中取出鸣镝,张弓搭箭斜指天空,手指一松,一道尖利刺耳的哨音再次划破长空,不久又是一道。
寂静的黎明被充满杀气的啸音打破了,随之演化成一种沉重的颤动,上万只铁蹄敲打着大地,那种震撼人心的蹄音好象潮水一样向抚顺关的方向蔓延而至。此时大概是凌晨四点多钟,密密麻麻的旗军马队打着火把顺着山路蜂拥而过,就像是在地面扫过的火龙之群,而火光下的铁甲被映照上了红色光泽,就如同火龙之鳞一般。
正红旗八千带甲旗丁马队,就在黑夜之中,一言不发、一丝不乱地在山野中前进着。
不多时,抚顺关的隘口处就被无数的火把灯光照的灯火通明,成群结队的旗丁战马涌出关口,进入了辽东平原明朝的国界。这里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再陌生,一个月前他们全体同胞都来过一次,血洗了抚顺全城,将看似强大不可侵犯的明军狠狠践踏了一番,直到那时这些女真人才知道自己有多强大。
现在他们已经将这里视为自己的后花园了,作为胜利者他们觉得自己有权利随便进出这片土地,而且他们从前对明军的敬畏也消失了,他们已经确信在这片土地上,女真人才是真正最强大的王者。
代善端坐在一匹大黑马上,全身披挂。他的红色铠甲上也像皇太极一样纹饰着龙纹图案,当然两人都说是对方抄袭自己的创意。他看着前方黑沉沉的原野,嘴角溢出一丝微笑。
皇太极已经失宠了,这对于他来说是个好机会。
只要这次能够漂漂亮亮的完成任务,他的父汗努尔哈赤一定会非常高兴的,而自己的继承人地位就板上钉钉了,皇太极这个家伙从此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他只知道另有人从中作梗导致了皇太极的失败,但是具体是谁他还没搞清楚,他也没兴趣搞清楚。凡是和皇太极作对的人就是他的朋友。
再说他代善可不是皇太极,他认为皇太极失败的原因是因为出动的兵力太小才导致遭人暗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没事屯什麽兵,屯来屯去结果给没收了五个牛录,这兵算是白白的替别人养了。
而他代善决不会犯皇太极同样的错误,此次正红旗全部二十五个牛录几乎是空群而出,而他也从阿巴亥那里得到了某些独家的信息。看起来父汗对那个叫做岳翔的汉人相当重视,对他的行踪盯得如此之紧,难道真的有那批所谓的宝藏存在不成?若是真的有,他可以肯定他老爹绝对是看上这笔钱了。这两年建州灾害不断,现在又和明朝翻脸,只靠抢的肯定是不够,到处都需要花钱。
这是他的机会,尽管他现在是除了他老爹之外四大贝勒中唯一一个领有两旗的贝勒(镶红旗的旗主是他的儿子岳托,和他直接统领差不多),但是他持续受到皇太极的挑战,急需一些拿得出手的成绩来镇一镇他这个八弟,否则谁知道他老爹怎麽想的,说不定哪天哪根筋不对就把自己给撸下去了。
从小在争斗中长大的他很明白,地位是要靠自己的力量来争取的,不是靠别人的恩惠赏赐给你的。只有表现出强大的实力和功劳威望,地位才会随之而来。反之,早晚要摔大跟头。
根据情报,那岳翔的目的地应该是浦河一带,但是为什麽不走相对安全的大路而半路鬼鬼祟祟的离队?难道那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所在?他的目的地是抚顺?还是要从抚顺渡河北上浦河城?究竟情报中的信息是他故意放出的烟雾还是确实的目的?
不管怎麽说,先彻底搜查一遍抚顺附近再说。
“传令!实尔泰、郎格两领旗甲喇额真不必入关,率领本部牛录立刻沿边墙北上至三岔儿、抚安一带入墙听侯调遣,其余各部牛录立刻搜查抚顺南北沿线诸堡台,若发现有汉人踪迹,一律生擒!听明白了,一定要生擒!违令者,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