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螳螂(9)
叶沧浪到此时说话声音忽然压低,而王富贵正听到关键处,连忙俯身趴在窗户上留心细听。突然间小屋窗户被猛地拉开,一人从屋内合身扑出,双掌齐出直取王富贵的双肩。王富贵正在全神贯注听屋内说话,没想到早已被叶沧浪发觉,叶沧浪故意压低声音引他起身靠近,然后使眼色让方晓谢扑出。
王富贵陡然被袭猝不及防,他用尽全力后跃,脚下步法连续变换仍躲不过方晓谢追击。
眼见方晓谢身在半空晃肩出掌,眨眼间就要拍到他的肩头,王富贵脚下忽然一顿,双腿前后分开站在当地,抬双臂前搭方晓谢的手臂,如同缠毛线般缠住方晓谢的小臂,向上一引一托,同时弯腰后仰,整个身子如同虹桥般倒弯下去。方晓谢整个前扑的力量就被他引开,并从他胸前擦身飞过。
方晓谢喊了声“好”,空中翻身落在王富贵身后,一招斧刃脚,出低腿横踹王富贵的小腿,上手从右上到左下勾打王富贵的太阳穴,后手直立胸前准备钻打王富贵的中路。
王富贵抬腿闪开来脚,抬左臂上架方晓谢的左手,勾手腕拨开方晓谢的发力,右手抢先探出,捏一个螳螂勾手劈砸方晓谢的面门。这一招后发先至,方晓谢右拳刚发,王富贵已经劈面砸到,这一劈上砍双眉、鼻梁,下砍锁骨前胸,一招罩住了方晓谢整个上半身。
方晓谢连忙竖右拳外拨王富贵的来势,脚下换步抢进王富贵里身提膝横撞王富贵的腿侧,同时收左手护胸准备见机再打。王富贵换腿虚晃一个败步,脚下不退反进,横身让过方晓谢的螳螂拦门膝,手与肩合如抱磨盘般一转身,绕过方晓谢的手臂,右手捏了一个拳式用手背反捶方晓谢的后背。
叶沧浪在屋内窗前看得明白,王富贵这一手是六合螳螂拳独有的“叶底藏花反背式”。螳螂拳讲究有进无退,招法一经发动便如狂风骤雨,绵绵不绝,但多讲究劈面对打,迎风劈砍乱投中门,像这样利用身姿交错追打对方后背的,只有六合螳螂拳一家。
方晓谢知道对方厉害,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招架,可是王富贵不仅出招虚实难料,拳招更是多变,方晓谢如果招架,王富贵先勾、搂、采、挂,后劈、截、崩、砸,一式接一式连绵不绝,只管冲打方晓谢的中门;方晓谢如果反击,王富贵柔对刚,刚破柔,圈捶连环,捉攻硬上,往往后发先至更迫得方晓谢手忙脚乱。
好在方晓谢脚下步法灵动,而七星螳螂拳又是以步法见长,往往一步踏出局面立时改观,将王富贵整个攻势甩在一边,虽然交手局面上处于劣势,但方晓谢仗着步法灵动,年轻力足,倒也能勉力支撑。
二三十招过后,王富贵手脚活动开了,他害怕这两师徒要擒拿自己,想突围而走,却被方晓谢以巧妙步法纠缠住。
王富贵心想必须拿住眼前这年轻人,才能让那叶姓老者投鼠忌器不敢妄动,自己才能伺机逃生。想到这里,王富贵屈膝合肘全力展开攻势,他双臂放长击远,劈削如刀;一得机会便近身抢攻方晓谢头面,同时双臂圈转捆封如丝,奋力缠拿方晓谢的双臂,使出了自己最得意的一套招法螳螂双封手。
这一套十四式连环双封手先夹拿对方手臂,再跟手招招点睛,后手招招不离对方的头脸,不论对方是否招架、躲闪,都是一发不可收拾,招法连绵不绝一打到底。方晓谢顿时感觉对方出手如同海涛翻涌,每一招都扑面而来,势沉劲重,招招不离自己的五官头脸。
方晓谢招架之下,只觉王富贵出手快如蜻蜓点水,发招时如清水透沙,无孔不入,力道如碎石钢鞭,震得自己双臂酸麻;而一旦两人双臂交叉,对方变招又柔如迎风摆柳,勾缠自己双臂如捆似绑。一时间方晓谢被逼无奈只得展开步法围着王富贵游走,既接不下王富贵的螳螂劈截,也拨不开王富贵的里外双封手。
王富贵得势进逼气贯周身,手法越来越快,院中十几块青砖随着他的双脚踩下竟然纷纷龟裂。两人一进一退,高跃低伏身形变换,在院中犹如两只拼勇斗狠的大螳螂。
叶沧浪在窗前看到这里摇摇头,随手捏起桌上一根木筷,敲着窗沿跟着王富贵的招法缓声道:“……里外磨盘怀中抱,叶底藏花法无边。败步似退实是进,旋身展拍左右分。”
王富贵耳中闻听叶沧浪的吟诵心中一惊,他想不到这偏僻小城里竟然有人会六合螳螂拳的密宗口诀!
王富贵手脚顿时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方晓谢顿觉手上压力减轻,忙翻身跃出数步,手捋着酸疼的小臂大口喘气。
方才一番苦战,他全凭脚下步法巧妙、年轻人身法灵动,才苦苦支撑,他不敢想象假如王富贵双腿健康的话,自己该如何应对。回想起王富贵招法凶悍,出手迅捷,几次电光石火间差点伤及自己,不由得背后冷汗直涌。
王富贵停下双手横封胸前,脚下前四后六凝神而立,满脸惊讶之色,目不转睛地看着矗立窗前的叶沧浪。
叶沧浪手按窗台点点头道:“你一定在吃惊,我为什么会说这口诀。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徒弟走的是七星步,学的是七星螳螂拳,不然普通习武人也接不下你半套螳螂双封手。我本不想出手,只是见你行踪可疑,才让徒弟出手试探你,后来见你打到此处,我心中就有了数,对你的猜疑之心也就烟消云散了。”
叶沧浪招手唤过方晓谢,捋开袖子帮他的双臂活血,继续道:“六合螳螂拳讲究内外兼修,比一般拳技更重武德。只有将一颗平常心修行得波澜不惊、宠辱皆忘,才能有较高的进境,一般到了这个时候,老师父们才肯将本门绝技诸如双采手、金剪手、双封手教授出来。
“依你现在的年纪,当年必定是习武的奇才,悟性高、贯通快、心境平,因此你师父早早地把这一路双封手都交给了你,所以你必定不会是歹人。因为凡是歹人皆多思害人、多占利,无暇专研武技,也就更谈不上有内功进境,只能靠些粗笨力气欺负人。”
叶沧浪长叹一声默然良久,然后抬头仰望星空道:“你我同属一门,按江湖上的传承论,都是王郎祖师的后世弟子,虽有门户之别,也算有同派之谊。当年我和山东单老拳师相会于潼关,也是这样的星夜之下,谈论武技,切磋交手。单老那一身六合螳螂拳的功力,当真是登峰造极,是我一生仅见的高手,那一夜的所见所学,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受用终生啊!”
叶沧浪低头看着王富贵道:“如今你的招法中平添了许多的戾气,不但没能使你无坚不摧,反而扰乱了你的内息流转,使你的劲力不能做到完全收发自如,你脚下那些裂砖就是证明。
“想必这也是你数年来背负冤屈,受隐姓埋名流落江湖之苦积郁而成。既然你身上背负的东西已经太多,那你就去吧,我师徒不再执着于非要明晰你的身份不可。但我劝你,凡事看开些,习武与做人都是一个道理,很多事情都是命里注定,忍得一时狂风骤雨,才能拨云见日,你自重吧!”
王富贵这才明白叶沧浪师徒并无将他扭送警局的意思,只是因他装聋作哑而心生疑问,同时他窗下偷听的做法也实有些龌龊,叶沧浪这才授意徒弟方晓谢出手试探他的来路。
王富贵没想到叶沧浪竟然和自己的大师伯有一面之谊,而且一眼就看出自己招法中的不足之处,在仔细指点之余,又将自己的身世经历看得一清二楚。
想到这里,王富贵觉得自己的一身委屈终于有人理会,数年来所受的凄凉甘苦也有人抚慰,忽然间胸中顿时舒畅,紧接着悲从中来,委屈心情再难压抑,一声大哭拜倒在地,朝叶沧浪连磕了几个响头,起身洒泪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