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王朝建平十年腊月二十八，张贵妃为当朝皇帝诞下太子，皇帝大赦天下，举国欢庆。

　　司徒靖宇也很激动，开心地说道：“真是太好了，新生儿不宜长途跋涉，陛下定会为了贵妃和太子着想，迁都之事至少得等太子周岁以后再进行。这下我们就有一年的时间来劝说陛下三思而行，放弃迁都了。”

　　“嗯。”杨济漫不经心地回答。

　　好友的脸色很难看，这点出乎司徒靖宇的意料之外，迁都不是个明智的做法，为人臣的于情于理要劝说君主才是，可从杨济的种种反应来看，他支持陛下迁都。

　　“莫非……”他看着杨济匆匆与舅舅道别的身影，脑海里生出一个大单的想法，随即又摇摇头自言自语：“不可能的，郑国公府一向忠心耿耿，怎会生出异心，一定是我胡思乱想，真是该打。”

　　阿蛮软软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却是在跟夏青说话：“夏青哥哥，方才在后院亭子里，二公子给小姐吹了短笛，笛声动听极啦，可惜你没有听到。”

　　原来，司徒靖宇将杨济和司徒娑伽叫来前厅的时候，阿蛮不知该往哪里去，被司徒娑伽也拉了过来，她一见到欧阳夏青，心中大喜，一直在找机会和他搭话。大伙儿把杨济送至前门，在说些告别的话时，阿蛮才趁机跑到了夏青身边。

　　外面天冷，她又只穿着一件襦裙，在后院时天色太暗杨济二人没有发现，直到到了正门外，夏青才注意到她的小脸早已冻得通红。

　　“现在天这么冷，你得多穿点再出来。”夏青把刚披上的半旧大氅脱了下来披在阿蛮身上——正是前几日在枯木林中给阿蛮披上的那一件，用双手捂住她的脸颊，心疼道：“你若不嫌弃，这件大氅以后就给你穿着了。在屋子外面呆着的时候，尤其是晚上的时候，一定要穿上再出来，知道吗？”

　　阿蛮甚是感动，看着夏青身上薄薄的衣服，担心地说道：“夏青哥哥，你把它给了我，你会冻着的。”

　　夏青笑答：“男子汉大丈夫，我怕什么冻着。何况我和二公子是乘马车回去的，很快就到家了，放心吧。”

　　那头杨济已和高启等人道完别，看到一旁的阿蛮，顺道说了一句：“今日将三娘的外甥女儿送了过来，给员外郎添了麻烦，还请夫人小姐们平日多给阿蛮些关照，杨济不胜感激。”又对夏青命令道：“夏青，我们回去吧。”

　　两人告辞，乘上看门小厮赶过来的马车，离开了高府。

　　待众人都回到大厅后，高雪儿才站在阿蛮前面，训斥道：“你这个丫头，谁让你往前厅来的！”又向高启撒娇：“爹爹，这个丫头就是杨济哥哥送来的那个了，仗着杨济哥哥正眼瞧了她几眼，就想在我们府里作威作福。您看，她原是在李三娘那里待得好好的，不知怎的溜到前头来了。”

　　于是打发了一个丫鬟叫巧儿过来领她回去。

　　高启打量了阿蛮几眼，看她通身的气派，却不像是个下等的丫头，倒像是个贵族家出来的小姐。他问道：“你就是阿蛮？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司徒娑伽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便对着高启和高夫人跪了下来，小声道：“奴婢知错了，误闯了前厅，请员外郎、夫人责罚。”

　　司徒娑伽笑道：“舅舅，您要罚就罚我吧，阿蛮是个乖巧姑娘，不该替我受这个责罚。方才我和二郎在亭子里吹笛，刚好见到阿蛮路过，便让她在一旁帮忙提着灯笼。后来大哥来找我们，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巧儿又不在身边，我就叫阿蛮跟着一起过来了。”

　　高启捋了捋胡子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责罚阿蛮了，我看这个女娃挺机灵的，无念，她来是伺候你的吗？”

　　高雪儿生气连司徒娑伽都为阿蛮说话，于是说道：“无念，看这丫头的眼睛，她的鬼主意一定多得很，你别一不小心，连杨济哥哥都叫人给抢去了。”

　　阿蛮委屈地看着司徒娑伽，司徒娑伽拍拍她的肩膀，也不理会高雪儿的话，回答舅舅：“阿蛮只是来投奔三娘而已，不是什么小丫鬟，也不必伺候我。”

　　正说着，巧儿被带到前厅来了，看到阿蛮跪在地上，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赶紧跪了下来：“巧儿没看好阿蛮，让她乱跑到这里来了，请员外郎责罚。”

　　高启一听哈哈大笑起来，问道：“怎么你们都觉得我是喜欢责罚下人的人吗？为何一个个都让我罚？阿蛮你既然只是投靠三娘来的，就不能算是我高家的人，以后要注意一些言行，平日里只在你姨妈的房里走动就行了，免得其他婆子丫头心里不舒服，知道吗？”

　　阿蛮刚要答应，司徒靖宇连忙道：“舅舅，我听说阿蛮识得几个字，既然她在咱们这儿住着容易引人嚼舌根子，三娘又不舍得让她做丫鬟伺候人，我看无念平时读书弹琴时总少了个伴儿，倒不如让阿蛮陪着，既多了个说话的人，也免了下面人的口舌，您说好不好？”

　　高启点头同意：“这倒是一个好主意。阿蛮，你可同意？”

　　阿蛮从小喜欢读书，来到这高府又觉得司徒公子和小姐对她是极好的，正巴不得当小姐的陪读呢，一听高启如此问，连声答应下来。

　　又问了几句话后，高启便打发阿蛮和巧儿下去了。司徒娑伽也说自己身子疲惫，跟着一起走了。高启与高夫人、司徒夫人商议起太子贺礼来，让其他人也都各自退下了。

　　司徒娑伽走在前面，巧儿在右侧提着灯笼，阿蛮跟在左侧。走出大厅后，巧儿逗阿蛮道：“我就让你去厨房取个梅花糕，你怎么取着取着就到前厅去了呢，三娘等你太久，还着急着让我出来寻你呢，可巧员外郎就让人来叫我领你回去了。”

　　阿蛮自知有错，低下头玩弄手中的空盘子。

　　巧儿继续打趣：“你可就威风了，成了小姐的陪读，也不用做下等的丫鬟，只管安安心心地留在这里，等大一点之后三娘给你找个好婆家嫁了，你这一辈子的好日子从此就来了。”

　　司徒娑伽见阿蛮憋红了脸，护着她道：“巧儿你还有脸说，我倒是想让你当我的陪读，让你读书写字你跟要了你的命儿似的，红儿走之后也就没人和我谈论书里有意思的东西了。我还没怪你呢，你却损起阿蛮来了。”

　　说着说着三人都笑了起来，巧儿在司徒娑伽身后挽着阿蛮的手说道：“我就说你福气大，才来几个时辰，小姐公子都护着你了，他们也不怕我嫉妒，在背后偷偷折磨你。”

　　巧儿和红儿一样，都是从小伺候司徒娑伽，因是个孤儿，虽比红儿更伶牙俐齿些，心地却是十分善良的。她打趣阿蛮，不是真的心存不满，而是想让她放下警惕心来。

　　果然阿蛮很快融入这对主仆的对话中，三人有说有笑，好不快活。

　　“无念，等一等！”司徒靖宇在后面叫住妹妹，一路小跑上来，明明是大冷天，他额头竟起了一层汗。

　　司徒娑伽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仍是明知故问：“大哥，出了什么事儿了，怎么跑得那么急。”

　　司徒靖宇也不和妹妹绕圈子，在她耳边小声问道：“你告诉我，杨二郎根本就不打算阻止陛下迁都，对不对？”

　　司徒娑伽淡淡地回答：“大哥与二郎认识多年，不是已经猜到二郎的心意了吗？”

　　“他果然有这个心思！”司徒靖宇又问：“那我再问你，杨二郎这个心思，是他自己这么想的，还是郑国公府支持他这么想的？”

　　“大哥认为凭二郎一人之力，这个心思有什么用吗？只是郑国公和杨夫人还没回到长安，二郎大概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才暂时不主动跟我们说吧。”

　　司徒靖宇反而从最初的惊讶当中冷静了下来——这真是一个疯狂的想法，如果成功，他们就是三国时的曹丞相，如果失败，他们就和山东的王兆举以及各地的乱党没有什么区别了。他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郑国公自愿请命驻守晋阳的原因，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大哥不必多想了，你们妹子我嫁到杨家之后，我们司徒家、高家就和杨家同在一条船上了，到时候无论杨家做出什么举动我们都逃不掉干系，因此等郑国公回来之后，不管二郎告诉你什么，我们都只能接受。”说罢，司徒娑伽对巧儿和阿蛮道：“我们赶紧回去吧，别让三娘担心。”

　　司徒靖宇不由得佩服起妹妹来，她比他更了解二郎，也更能冷静地看清局势，女子尊位者……对了，那个老道士是如何说来着，现在看来竟不无道理。哪天得再诚心请教那道士，为自己今日的无礼陪个罪才行。

　　“公子，咱们回去吧。”阿蛮叫了几声，把他的思绪拉回来，“自古以来，贤者得天下，是顺应天势的做法，公子多想也无用。”

　　阿蛮转过身赶紧跟上司徒娑伽和巧儿，留下司徒靖宇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