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司徒娑伽与司徒夫人还未踏进饭厅,就听到杨济等人和高启欢快的交谈声,守门的丫鬟看到两人过来,轻轻挑起帘栊,往里传话:“司徒夫人与司徒小姐到了。”
母女俩一进门,就有两个丫鬟分别递了一个暖手炉过来。
司徒娑伽接过手炉捂在怀里,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高启右座的杨济,只见他眉眼中带着浓浓的笑意,似乎恨不得立刻冲上来抱住他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儿。
还未来得及说话,高雪儿就跑到她身边,拉住她抱怨道:“杨济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你怎么还在后院跟那新来小丫头说话,也不知道早点儿过来。”
此时司徒娑伽眼里只能看到杨济,
哪里还听得清旁边的人在说什么?听到高雪儿在说话,倒是回过神了,迷茫地看着她。
“大小姐,你见到阿蛮了吗?”坐在下座的欧阳夏青站了起来,替司徒娑伽解了围。
司徒娑伽答道:“夏青,你们好不容易回来,我只顾在后头和阿蛮说话,一时忘了前头有贵客,真是失礼了。”
杨济道:“阿蛮是夏青的救命恩人,还请小姐对她多一些关照,杨济不胜感激。”
司徒娑伽笑答道:“阿蛮姑娘是我奶娘的外甥女,即便二公子不说,我也会照顾好她的,请二公子和夏青放心。”
当着长辈的面,两人说话的语气客客气气的,但是不难听出言辞中都是玩笑的意味。
高启让管家吩咐上菜,司徒夫人在他的下座坐下了,席间只有杨济右边的位置空着,再过来是高夫人和高雪儿,最下座是欧阳夏青。
高雪儿将司徒娑伽往空位上推。
司徒娑伽道:“我怎能坐在舅妈之上,舅妈您坐过去,我和雪儿挨着坐。”
高夫人笑道:“雪儿才不想与你挨着坐呢,不过是一顿家常便饭,哪里来的这么多讲究?二公子是贵客,他想跟你坐在一起,我这个老太婆岂有不成全的道理?”
司徒娑伽在哄笑当中半推半就地入座了,她假装生气道:“我的确是怠慢了贵客,也犯不着让我坐在这里,白白折了寿呀。”
高启忙道:“可别说那不吉利的话,你都还未出嫁,折的什么寿?等年一过婚礼一办,你就得长长久久地陪伴在夫婿身边,这一辈子还长着哩。”
听舅舅这么一说,知是家里人都喜欢拿她和杨济来玩笑,她于是看向杨济,想寻求他说几句反击回去的话。
却没想到杨济含情看着她,附和舅舅的话,道:“你舅舅说的极是了,嫁给我后虽不能真的如天长似地久,但是夫妻相伴怎么说也能百八十年,现在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该受罚。”
司徒娑伽俏皮地问道:“那二公子觉得要罚我什么?”
杨济正要回答,高雪儿在一边捂嘴笑起来:“大家快看看这两位,明着在说些什么受罚啊生气的话,实则打打情骂俏呢。快点吃饭了饭,你们俩自己找个地方说情话去,在大伙儿面前一唱一和的,看着真是碍眼。”
说话间丫鬟们布好了菜,都是些简单的菜色,倒上几杯酒,聊聊家常倒是很温馨愉快。
饭后又围坐在一起,吃了些糕点,依旧些无关紧要的闲聊。许是分开了太久,杨济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司徒娑伽身上离开过,对谈话也有些漫不经心。
高雪儿再也看不下去了,将一个手提灯笼交给杨济,把他二人推了出门,逗趣道:“雪停了,月亮也要出来了,今晚夜色正好,你们既然不想在家里围着火炉吃茶聊天,倒不如你们俩去院子里赏赏花去。”
司徒娑伽心里一阵好笑,现在是寒冬腊月,又临近新年,雪虽然停了,但是哪里来的月光,哪里来的春花呢。正要拒绝,却见杨济早就叫丫鬟拿来了狐白裘,给她披上了。
杨济道:“外边冷,咱们现在被赶到院子里去,得穿得厚些。”说着自己也穿上夏青递过来的羽缎黑色大氅,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拉着司徒娑伽往后院走去。
欧阳夏青正打算跟上去,就被司徒靖宇和高雪儿拦下,说是最近得了些西域送来的新鲜玩意儿,一定要让夏青看看。夏青本来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好玩少年,听到这话,便与他二人到书房去了。
杨济与司徒娑伽从小认识,又已定下了婚姻之事,两人均已将对方认定为自己的家人。半年多以前,杨济随着父亲离开长安,驻守晋阳,临走前他向小未婚妻道别:“你在长安只管快活地活着,等我父母定下了日子,我便立刻回来娶你。”
司徒娑伽答:“你回来之前,我都会开开心心地活着,不会想你,你也无须担忧,等大婚日子到了,我嫁进你们家之后,再为你操一世的心。”
他们都比同龄人成熟得多,杨济少年成名、孤傲清高,司徒娑伽则是温柔如水、和光同尘。周围人说他们相貌家世均是门当户对,必是一桩好姻缘,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两人并不只是因为门当户对才如此亲密无间。
他们二人,互相了解,互为知己。
杨济牵着司徒娑伽的手慢慢往后院走,分离的时间久了,再相见时有许多的话要说,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于是两人便安安静静地走着,仿佛这条路永远都不会走到尽头。
“无念……”杨济打破了沉默,平静地问道:“你我的婚期在几个月以后,你知道我却为何提早了那么久回来吗?”
司徒娑伽停下脚步,笑道:“我从不认为你会为了我提早回来,如今你回来的原因,不是陛下传了什么敕令,就是郑国公要你帮他带什么东西呗。”她神色不变,仿佛杨济说的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杨济大笑起来,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后院的腊梅全都盛开了,雪儿说的赏花倒也真的能欣赏到灿烂的梅花之景。两人在湖中心的亭子里坐下,灯笼被挂在亭子的一角上。看着亭子里的石桌,司徒娑伽想起了白天老道士说的话,便出了神。
杨济问道:“无念,你在想什么?”
她摇摇头,反问道:“二郎,你方才问的问题,我说对答案了是不是?而且看你的反应,我想一定是皇帝陛下让你回来的。”
他们之间就是有这样的默契,一个表情,一个反应就能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所以杨济喜欢和他的无念在一起,即使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两人各自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都好,他也喜欢和她在一起。
杨济叹了一口气,回答道:“你和司徒夫人没有过来前厅时,我正与员外郎、靖宇在说这件事儿呢。陛下让我正月初一一定要进宫商议迁都之事,怕是要让我杨家驻守长安。”
司徒娑伽听到此事,和哥哥一样大吃一惊,她知道皇帝突然让杨济回来,必是有重大的事情,但没想过竟然如此重大!她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道:“迁都?”
杨济以为她觉得自己在开玩笑,严肃地解释道:“这几年赋税苛重,导致各地乱党结义,争相造反。偏偏这个时候匈奴在在我大齐边境不断惹事,吞下北边好几座城池,兵势直逼长安,这里已经不是个安全之地了。纵观大齐疆土,只有江南一带生活富庶、百姓安康,没有乱党,匈奴人一时半会儿也攻不到那里,是个能平安享乐的好地方。”
司徒娑伽冷笑道:“是啊,是个平安享乐的地方,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当然都向往那神仙住所般的地方,陛下自然也是不例外的。”
忽又咬住下唇,恨恨地说道:“可陛下将都城迁至江南,长安拱手让给外敌,千万百姓成了匈奴的奴隶;山东、南越等地不断有乱党起义,百姓生灵涂炭。到时候大齐只剩下江南一地,仍是夜夜笙歌,这就是皇帝想要的结果吗!”
杨济知道她为何如此生气和难过。
司徒娑伽的父亲司徒彧是前朝骠骑大将军,可前朝皇帝昏庸无道惹得各地起义。先帝便是起义大军中最知人间疾苦的那一个。司徒彧与先帝有远亲关系,又觉得先帝登基后天下便能得到太平,于是作为当时长安的守城者,他竟打开大门迎接大齐先帝进城,夺了前朝皇帝的皇位,自己落了个弑君的臭名。
乱世结束,先帝登基,大齐建立,百姓对司徒彧自是感恩戴德的。但是弑君之名不假,司徒彧辞去一切官职,从此不再过问朝政,他相信先帝建立的大齐一定是一个空前繁华的朝代。
先帝也不负众望,在位期间呕心沥血,一心为民,大齐日益强大。可谁知才没过几年,先帝就驾崩了,传位给最宠爱的小儿子,也就是当朝皇帝。当朝皇帝竟和前朝皇帝如出一辙,残暴专制,喜好美色,每日与嫔妃宫女喝酒跳舞,完全不顾民间疾苦,百姓的日子比起前朝乱世还不如。
如今皇帝又要弃了都城,迁都江南,司徒彧若泉下有知,一定后悔当年将城门打开,白担了一辈子弑君的罪名;也一定会痛骂自己,将百姓带入更加万劫不复的人间地狱当中。
杨济轻轻将司徒娑伽搂进怀里,问道:“员外郎和靖宇都希望我和父亲能够劝说陛下不要迁都,你觉得我该这么做吗?”
“此卦显示乾坤之泰,女子处于尊位,居于中正之位卦象显示,小姐身份贵不可言,女子之中,身份地位无出其右者。”听着杨济的心跳和呼吸,司徒娑伽的耳边似乎又传来老道士的声音。
她知道郑国公的野心,也知道杨济的野心——别人都以为杨显主动退居晋阳城守是想不再过问朝中之事,可她知道杨家人岂会甘为池中之物?晋阳城是个养兵的好地方,若是有一天挥兵而下,定能迅速掐住长安的咽喉。杨济就更不必说了,他注定是一个乱世枭雄。
司徒娑伽道:“二郎,今天舅妈请了一个大师过来,就在这个亭子里给我们的姻缘算了一卦。”
杨济奇怪为什么会突然岔开话题,但还是顺着她的话问道:“大师如何说的?”
没等他问完,司徒娑伽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大师说我们的姻缘乃天注定,是桩极好的姻缘。”
“那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了?”
司徒娑伽抬起头与他对视了很久,才认真地说道:“二郎,你会守好长安城的,对不对?”
“对,”杨济坚定地说道:“无论如何长安不能让外敌夺了去。”
司徒娑伽笑了,笑得非常让人安心:“那么二郎就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我相信你。”
在寂静寒冷的夜幕里,她的声音显得如此温暖,就像春天阳光下的微风那样和煦:“我相信被皇帝陛下抛弃的长安城,二郎一定能够守好。”
他们相视一笑,彼此的心意尽在不言之中。
突然,杨济听到一阵窸窣的声音,他猛地将司徒娑伽拉到身后牢牢护住,朝着假山的方向大喝一声:“谁在那里偷听,快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