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公府里有一个很大的花园,花园里有假山、湖水、亭子,杨夫人每年都会亲自在花园里种上许多花,每到春天百花齐放,欣欣向荣。
四位嫡亲子女就住在花园的东侧一带,每人有卧室、书房、小会客室各一间,后面接着下人的房间、杂物间等,各自围成一个小院。杨显依次为各个小院题名为淩风苑、百捷园、致远阁和听心小筑。
其中,杨济住的百捷园面积最大,也比其他手足的小院多了个三层高的凌烟楼——这是两年前带兵打了胜仗后他向父亲求来的奖赏,从此干脆就搬到凌烟楼最高层去住。每日将整个郑国公府乃至周围的景色尽收眼底,这让他感到安心。
杨济大婚在即,整个郑国公府,特别是百捷园的下人们每日都为了他的婚礼奔波,收拾屋子、整理花园、打点婚宴所需的一切东西,每一样都需要认真准备。
今日是花朝节,杨夫人允许下人们报备之后外出游玩,府里比平时冷清了许多。
希儿将回到致远阁后继续喝得烂醉的杨泽伺候睡下之后,便偷偷地溜进了百捷园里,果然在凌烟楼前看到了那个呆坐着的人。
“颖姿姐姐,你果然在这里。”希儿与杨泽同龄,仍是天真烂漫的模样。她是杨泽奶娘的女儿,从小伺候三公子,也是三公子最信任的丫鬟。
杨泽的心里话都与希儿说,可希儿的心里话就只能来二公子的院子里找颖姿说了。
颖姿和希儿的性格相似,也都是郑国公府的一等丫头,又都是贴身伺候公子的人,加上颖姿是个孤儿,常常得到府上奶娘们的照顾,因此两人从小情同姐妹,无话不谈。
“希儿你怎么在这里?不是一大早就陪三公子出去了吗?”颖姿招呼希儿过来挨着自己坐下,她打底心里羡慕这个丫头——二公子身边有夏青,心里有司徒小姐,而三公子无论身边还是心里都放着一个叫做希儿的姑娘。
希儿便将一天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说给颖姿听,她呆呆地看着院子里已经凋落的梅花,叹道:“康宁公主高高在上,我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三公子答应过几个月收我做陪房丫头,可是我真怕以后得罪了公主,会连累我爹娘。”
颖姿将希儿紧紧搂紧怀里,不知怎么安慰这个比她小了两岁的妹妹。
希儿又道:“我真羡慕姐姐,司徒小姐一向待下人们极好,就算二公子成了婚,想必也是影响不了姐姐的地位的。”
地位?听到这个词,颖姿苦笑出来。从小她就知道自己的本分,一心一意伺候着杨济。两年前被夫人给二公子做陪房丫头,她成为了杨济的第一个女人。
二公子的身份地位高,所以她在府里的丫头们当中也是最受追捧的那个,所有人都羡慕她,甚至有些人嫉妒她。
可她明白自己始终是个身份低微的丫鬟,只是比其他人幸运一些,得到了二公子正眼瞧了几下。她也明白在二公子心中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丫头而已,她的分量恐怕还敌不过二公子从枯木林中带回来的阿蛮。
“希儿你别担心这些了,公主是那么高贵的人,怎么可能和我们一般见识呢?”颖姿柔声道:“你呀,只要安安心心地伺候三公子,等公主嫁过来之后再伺候好公主,老实本分就不会招来什么大祸。就像我现在,也只想着好好跟着二公子和司徒小姐,能在郑国公府活下去就是我们最大的福气。”
希儿听着颖姿的心跳,低头看了手上戴的镯子,那是杨泽昨日送给她的礼物。
“你不要多想,我刚好看到就买了。”——明明没有问什么,杨泽就红着脸解释。希儿知道他是在乎她的,因为这个世上也只有她和她娘最爱这个被夫人冷落的三公子。
希儿从颖姿的怀里抬起头,轻声问道:“颖姿姐姐,你说咱们下辈子能不能和正常姑娘那样,穿上大红嫁衣出嫁呢?嫁给一个只爱我的人,再也不要当别人的小妾了。”
颖姿笑了,刚想回答,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娇媚却充满嘲讽之意的声音:“哟,还有人妄想穿嫁衣呢?咱们都只是陪房的,连妾都算不上,还打起正妻的主意了。”
颖姿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郑国公一家到晋阳去的这大半年,大多丫鬟仆人都留在了长安。在晋阳,杨夫人又给杨济安排了一个陪房的丫头。与颖姿的娇弱温柔不一样,殊晴大胆热情,敢说敢做,一下子引起了杨济的注意。
他就这么把殊晴带了回来,让她与颖姿住在一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比起唯唯诺诺的颖姿,杨济更喜欢开朗的殊晴。
希儿转过身站了起来,她能感觉到殊晴对颖姿的敌意,因此并不喜欢殊晴。
“殊晴姐姐,难道我们连下辈子都不能想了吗?这辈子无论是我还是颖姿姐姐,都会好好待在郑国公府里伺候两位公子,可是下辈子我们想有属于自己的丈夫,有错吗?”
“没错是没错,可是嘛……”殊晴慢慢走到她们面前,用手拂过颖姿的脸,这张脸很美很温柔,可她就是觉得这副表情底下暗藏心机,“你们瞧瞧你们的样子,就是想要又得不到的丫头像,不想认命却又不得不认命。别说这辈子了,这副模样到了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过仍是给人玩弄的丫头!”
颖姿涨红了脸,忍不住举起手想要打她:“你说什么……”
“你们吵吵闹闹地在干什么!”
杨济原本心情愉快地回来,才踏进院子里就看到她们在凌烟楼前争吵,似乎还准备动起手来了,不禁皱起了眉头。夏青摇摇头,先进凌烟楼里点灯。
杨济看到希儿也在,就先问了她:“三郎在他自己房里吗?”
希儿连忙回道:“是,下午时司徒公子来看过之后,三公子又喝了许多酒,方才睡过去了,这会儿应该还没有醒呢。”
杨济点点头,打发她回去好生伺候。
颖姿和殊晴乖巧地站在一旁等他发话,二人均是颔首低头,一动不动。
可是杨济现在并没有什么话要对她们说的,只问了她们吵闹的原因,知是小事而已,突然觉得厌烦起来。
他先对殊晴说道:“颖姿性子柔弱,和你快人快语不同,平日里你多让着她,别动不动就说三道四的。”
殊晴自知理亏,应了一声就先退下了。颖姿留在原地,抬头看他,眼中充满泪水,我见犹怜。
“今日夫人送来了公子与司徒小姐以后用的锦被二十床,我已经收拾好了。拿出三床来放到了您的卧房里。”
从晋阳回来之后,杨济没让颖姿在房里伺候过,不知道是殊晴的原因还是他快成婚的原因,但颖姿固执地把所有理由都推到了殊晴身上。
她只想和杨济多说会儿话,也想让杨济再跟她说那些她从来都无法理解的理论。
以前的杨济会跟她说打仗的事儿,她会劝道:“公子身份显赫,只要在帐里运筹帷幄便可,不该亲自上阵,伤了可怎么办?”
以前的杨济会跟她说如今的天下有多混乱,她会回道:“无知百姓罢了,陛下自然会镇压,这等刁民是祸国的隐患,理应严惩才是。”
杨济还会跟她谈论王羲之的字,她不解:“不过是一幅名师的字而已,公子想要就叫人买来便是了,怎么每天心心念念误了读书呢?”
再后来杨济与她的对话越来越少,她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她想一定是殊晴嚼了什么舌根,让公子疏远了自己。
“你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杨济叹叹气,他怎会不知道她的好?可是每次与她说话,都好像被浇了一头的冷水,心气不顺。
颖姿的眼神里仍有希冀:“公子,我只是在等您回来……”
“以后不必等我了,回去吧。”杨济头也不回地走进凌烟楼,看不到她已经落下的泪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