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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口的小花

石头里藏着一匹马 周海亮著 1716 2024-11-19 04:20

  他知道这样不好。可是他喜欢这样。

  他喜欢将一朵淡蓝色的小花,插进他的枪口。

  他们一直驻扎在战壕。——真正的驻扎,整整半年,吃在那里,睡在那里,警戒在那里,思乡在那里。战壕又深又宽,兵们横七竖八地睡着,如同古墓里复活的全副武装的干尸。战壕前方,空旷的原野一览无余。草绿得失真,花开得灿烂,土拨鼠从洞穴里探出憨态可掬的脑袋,野兔红色或者灰色的眼睛机警地闪动。一切那般宁静美好,看不出任何战争的残酷。可是他们不敢离开战壕半步,长官说,对方的狙击手藏在岩石的缝隙里,藏在土拨鼠的洞穴里,藏在草尖上,藏在花粉间,藏在尘埃中,藏在阳光里。狙击手无处不在,他们是死神的使者。

  他不相信。他不敢不相信。每一天他们都高度紧张,然而战争迟迟没有打响。

  战壕的边缘,开满蓝色的小花。花五瓣,半透明,花瓣淡蓝,花蕊淡黄,花蒂淡绿。小花晶莹剔透,如同巧匠精雕细琢而成。他探出脑袋,向小花吹一口气,花儿轻轻摇摆,淡黄色的花粉飘飘洒洒。蜜蜂飞过来了,嗡嗡叫着,捋动着细小的长满绒毛的腿。他笑了。他不知道小花的名字。他想起故乡。

  故乡开满这种不知名的小花。初夏时,整个草原和整个河畔,全都是蓝的。有时候,他和她手拉手在花间奔跑,笑着,闹着,一起跌倒在地,让淡蓝的影子轻洒全身。有时候,他坐在木屋前,看她款款走来。她的头发高高挽起,两手在阳光下闪出微蓝的光芒。她提着长裙,赤着脚,脖子优雅地探着,长裙上落满淡蓝色的小花。她朝他走来,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天空掠过浮云,炊烟袅袅升起,一头牛在远方唱起低沉而深情的乐曲。

  一切都那般美好,看不到任何战争的迹象。可是战争还是爆发,他应征入伍。他迷恋草原,迷恋木屋和那些淡蓝的花儿,迷恋她美丽的下巴和半透明的淡蓝的手。可是他必须入伍,从一个草原抵达另一个草原。潮湿的战壕里,他紧盯着那些小花,如同凝望她湿润的眼睛。

  他将小花小心地摘下,小心地插进枪口。小花在枪口盛开,蜜蜂嗡嗡飞来,绕着花儿盘旋。他笑着冲小花吹一口气,小花轻轻抖动,淡黄色的花粉纷纷扬扬。

  长官不喜欢他这样做。长官说枪不是花瓶,枪的唯一作用,是杀人。他知道。可是他喜欢那些小花,更喜欢用小花将枪口点缀,将战壕装扮。他从战壕里探出脑袋,他看到海洋般的小花将草原覆盖。没有狙击手。至少他没看到。

  长官说,再这样做的话,把你送回家。

  家乡有花白的奶牛,笔直的炊烟,淡蓝色的小花和小花般芬芳的她。他想回家。可是,他不能被遣返回家。那是一个士兵最大的耻辱。

  每一天,趁长官不注意,他便将小花插进枪口。夜里他抱着开花的步枪睡觉,梦里花儿开满全身。他幸福得不想醒来。

  他必须醒来。他们终于发现了敌人。十几个人趁着夜色,爬行在淡蓝色的花丛之间。他们拖着长长的步枪,头盔涂抹成花朵的蓝色,眼神充满恐惧和令人恐惧的杀气。长官冲他摆摆手,他起身。长官再冲他摆摆手,他将枪口捅进射击孔。长官又冲他摆摆手,他的枪口,便瞄准了离他最近的头盔。这动作他和长官演练过很多次,只要他扣动扳机,对方的头盔就会多出一个圆圆的小洞。死去之前对方甚至连轻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他百发百中。

  他在等待最后的命令。

  他看到枪口的小花。

  他愣了一下。

  刚才他忘记了枪口的小花。因为紧张,因为恐惧,更因为兴奋。他应该将小花摘下,轻轻插进口袋,然后,端起枪,向敌人瞄准。——那么美丽的小花,半透明,花瓣淡蓝,花蕊淡黄,花蒂淡绿;那么美丽的小花,如同娇嫩的姑娘。小花将会被射出枪膛的子弹击得粉碎或者烧成灰烬,那太过残忍。

  他的嘴角轻轻抽动。

  长官的手向下劈去。他扣动了扳机。可是他迟疑了一下。或许一秒钟,或许半秒钟,或许四分之一秒钟、八分之一秒钟……他迟疑,然后,扣动扳机。可是晚了。他听到一声极轻的闷响,他的眉心,多出一个散着淡蓝色青烟的小洞。

  他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那是故乡的名字,也是姑娘的名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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