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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鱼的狂奔

石头里藏着一匹马 周海亮著 1940 2024-11-19 04:20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冲击钻,腰间别着一个破旧的卷尺。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几个等车的人。那里还有一个空位。他需要一个位子,可是他不敢走过去。

  他已经累了一天。他把自己悬挂在即将竣工的楼房外墙,用极度别扭的姿势在坚硬的混凝土外壳上钻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孔。这是他在城市里糊口的唯一本钱和留下来的全部希望。有时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条鱼,一条离开了河川,在陆地上奔跑的鱼。他必须不停地狂奔,用汗水濡染身体。他不敢停下来。否则太阳会把他烤干。

  他疲惫极了,两条腿几乎支撑不住他瘦小的身体。他不断变换着站立的姿势,使自己舒服或者看起来舒服一些。没有用。腿上的每一丝肌肉都在急速地蹦跳和抽搐。这些微小的抽搐几乎要牵着他,奔向站牌下的那一个空座位。

  姑娘坐在那里,空位在姑娘身边。姑娘的额头洒着几粒赭红色的迷人麻点。姑娘的眉眼描得细致、迷人。姑娘穿着很长的黑色皮靴,很短的黑色皮裙。皮裙和皮靴之间,露出一截圆润的大腿。他看了姑娘很久。他是用眼的余光看的。城市生活让他习惯了用余光观察所有美好的东西。——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不动声色。有风,姑娘身上的香味不断飘进他的鼻孔,让他觉得清雅、美好、幸福和自卑。

  他上了公共汽车,投下一枚硬币。他希望找到一个座位。他果真找到了。在公共汽车的最后一排,他冲过去,把身体镶在上面。他几乎在那个巴掌大的硬座椅上平躺下来。他是那么疲惫,坐着有多么幸福。

  香味再一次钻进他的鼻子,轻挠着他,让他打了一个羞愧的喷嚏。他把头转向窗外,眼睛却盯着姑娘美丽的脸庞和光洁的肌肤。当然是用余光,他的余光足以抚摸和刺透一切。他再一次变得不安起来。他挺了挺身子,坐得笔直。

  车厢里越来越拥挤。所有站着的人,都在轻轻摇摆。姑娘倾斜着身子,一只手扶住身边的钢管。姑娘的旁边站着一个男人,身体随着汽车的摇摆,不断地触碰着姑娘。他的脸红了。好像自己就是那个猥琐的男人,好像他攥着的不是冷冰冰的冲击钻,而是姑娘甜藕一样的胳膊。

  他看到姑娘扭过头来,厌恶地瞪了那男人一眼。男人尴尬地笑笑,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姑娘没有说话,她艰难地使自己和男人之间闪出一条狭窄的缝隙。汽车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姑娘的努力顷刻间化为泡影。现在她和身边的男人,再一次贴到一起。

  于是他站了起来。他对自己的举动迷惑不解。他对姑娘说,这儿有个座位,你坐。他想他应该是说出了这句话,因为他的嘴唇在飞快地抖动。姑娘看看他,一脸茫然,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他只好指指自己让出来的座位,说,这儿有个座位,你坐吧。

  姑娘的额头洒着几粒赭红色的迷人麻点。姑娘的眉眼清秀动人。

  姑娘瞅瞅他,再瞅瞅那个空位,再瞅瞅他。姑娘把头重新扭向窗外。姑娘没有动,也没有理他。

  他的表情瞬间僵住了。他感觉自己被当众扒光了衣服,所有人都在细细研究他身上每一个肮脏的毛孔。他没有坐下。他把脸扭向男人。他对男人说,这儿有个座位,你坐。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轻轻颤抖,近乎哀求。

  男人笑了。他不知道男人为什么笑,但男人的确笑了。男人的脸上刹那间堆满了快乐的细小的皱纹。男人没有动,甚至没看那个空位。

  他有一种强烈的想哭的冲动。座位就那样空着,没有人去坐,包括他。很多人都在看他,表情复杂。他感觉自己被他们的目光撕裂开来,每个人都拿着其中的一块,细细地研究。

  他提前两站逃下了车。他提着那个沉甸甸的冲击钻,慢慢走向宿舍。他感到很累,似乎马上就要瘫倒。他经过一个报摊,停了下来。他把眼睛贴到当天的晚报上。

  他对晚报并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现在离春节,还有几天。

  他把冲击钻换到另一只手上。他感觉自己是一条即将脱水的鱼,正被太阳无情地炙烤。他想明年,自己应该不会再回到这个城市了。因为在乡下,淌着一条清澈的河。

  一缕熟悉的清香悄悄钻进他的鼻孔。他再一次紧张起来,他感觉姑娘就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看。

  他转过身。他第一次面对姑娘。他看到姑娘迷人的脸庞上带着温暖的笑容。

  姑娘说,刚才给我让座的是你吗?他点点头。姑娘说,谢谢!姑娘转身走开。走了几步,再一次停下,扭过脸说,谢谢你啊。然后踅进一家服装店。

  他开始了无声的狂奔,泪流成河。他感到安静和幸福。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条鱼,在炙热的陆地上不停地奔跑。他不能停下,他需要汗水和眼泪的濡染。

  他想,明年,可能他还会回到这里。用极度别扭和危险的姿势,在坚硬的混凝土外墙上,钻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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