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莲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以后的事了。她睁开双眼,朦朦胧胧地看到眼跟前站着一个年轻人,高高的个儿,黑红的脸膛,憨憨厚厚的长相,一副寻常乡下人的打扮。这不是于占水吗?占水哥脱了军装回家了?这就好了,他们终于团圆了。她忍不住高兴地喊了起来:
“占水哥,你回来了?”
“我……”。那个人非但不说话,反而把身子转了过去。
“我问你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占水哥?”
“我…我不叫占水。我叫传贵。”年轻人说话脸红红的,还低着头。
“怎么?你不是占水?你是……传贵?传贵,好耳生的名字,你怎么在这儿,占水呢?……”
赵春莲不停地自言自语、自言自语,渐渐……。突然,她看到天空有无数的飞机,就像黑老鸦搬家似的,马路上跑着汽车,大海里飄着轮船,风声雨声枪声炮声,一群群身穿黄衣服的大兵就跟秋天的蝗虫一样,爹哭娘喊,没命地狂奔,发瘋地嚎叫……。猛地她看到一个人忽然从飞机上掉了下来,晃晃悠悠,不急不慢,雷电击打在他的身上,溅出无数的火花,头发烧焦了,衣服烧着了,他成了火人,冒着滚滚的浓烟,从天空向大海里冲去……。
“他不会水!”赵春莲举着双手猛地坐了起来。
“你怎么了?……”董传贵焦急的问道。
赵春莲浑身发抖满头大汗,过了好一会她才缓过来。她慢慢睁开眼睛,这回她看清楚了,眼前这人,长得好面熟,好像昨天还见过,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你醒了,你要喝水吗?”
“……。”
“你饿了吗?”
“……。”
“你是叫占水还是要喝水,你怎么不说话呢?你别怕,我叫董传贵,就是这个村子的人。我们这个村子叫凉水泉子,你听说过吗?你来过我们村吗?你醒了就好了,快告诉我你们家的地址。要是方便呢我就送你回去,要是不方便我就告诉你们家来人接。你现在好一点了吗?你能说话了吗?……”
赵春莲的神志现在已经很清醒了,她知道她被人救了,而眼前这个人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虽然没看清他的模样,但她分明感觉出来,这是个好人。人都说世上好人多,可凭心而论,她长这么大,还真没遇到过一个坏人呢!她不说话是因为她还没想好,她怎样才能向她的救命恩人把这么一大堆事情说清楚。
本来站着的董传贵,说了半天话,可能累了。搬一把小凳子,脸朝外,坐在屋门口。接着刚才的话茬,又说:
“昨天我进山有事(他没好意思说是去打猎),在沟里头碰到了你。当时好悬啊,不是那些松树和那棵大榆树挡着,而且地上的草长得又厚,要不……,不说了,反正已经好了。你的命真大,一点皮都没伤着……”
“还说我命大呢?这世上最命苦的就数我了……”赵春莲默默的在心里念道,“这位大哥救我还不如不救呢!世界这么大,哪里是我容身的地方呀?……”
董传贵见那女子只流泪不说话,站起来说:“不想说话你就不说了,我去给你做饭去。”
“等一等!”
董传贵就地站住,脊背宽宽的,像一座小山,几乎堵住了整个屋门。
“大哥你过来坐下,我有话给你说。”
董传贵依旧坐在那只小凳子上。
“大哥,是你把我从山上救回的吗?”
董传贵点点头,没吭声。
“大哥,谢谢你救了我一命,让我说啥好呢?”
“不说了,就这么点小事。山里人心实,放谁都会这么做。”
“大哥,我找我姑妈,可又不知道她的名字。找了几天了,问了好多人,也没打听到。我好难呀!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不怕不怕。你先住下养病,人我替你去找。”说是不怕,其实董传贵最怕的就是这个。没把的壶可以抱着,没栓的门可以顶着,这没名的人可到哪里去找?再说那边人找不到,这边人打发不出去。一天两天尚可,时间久了,透出风声,我董传贵成啥人了?所以,忍不住他又问,“想想你还有别的亲戚没有?亲戚找不到就先回家吧。你家在什么地方?”
“我好命苦哇!”赵春莲还没说话,大滴的泪水早已夺眶而出。
董传贵说:“有话慢慢说,看我能不能帮你什么?”
赵春莲哽咽着说:“大哥你帮不了我,我刚才说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董传贵一怔,说:“有这么严重?一个亲戚找不着,就走投无路了?”
赵春莲从被筒里抽出一只手,抹抹脸上的泪,岔开话头问道:“大哥家里几口人?”
董传贵嘿嘿一笑说:“就我和我爹。我爹患病多年,是个瘫痪人。我和我爹住一屋,你就住这屋,房子够住。你先好好养病,病好了我就送你回家。”
赵春莲口咬被角,嘤嘤啜啜。
董传贵转过身来,安慰道:“你是病人,当心哭坏了身子。既然我能把你从山沟里背了来,难道还会把你背回去不成?”
赵春莲止住哭声,说:“大哥你救不了我,我会害你的!”
董传贵笑了,说:“你会害我?一个穷家,两间破房子。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就二亩薄地,害我什么?”
“大哥,我看你是个好人。我们非亲非故,你把我从山里救回来,我已经很感激了,这一份情还不啥时候能报上呢?我不能再连累你了,我得走,我马上就走。”
董传贵说:“我不是不让你走,我是说你这个样子怎么走?要不你说个地址我上你们家叫人去。”
“不行不行,我不要你管,我要回家我自己走。这个地方我一分钟也不能呆下去了。你好心救了我,我不能再害了你……”赵春莲挣扎了半天,也未能下了床,她毕竟是大病一场的人。
“你怎么能这样啊?”董传贵站起来,由于生气,脸憋得更红了。“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才不管你的事呢!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不害我难道我会害你?我已经说过了,养好了病就送你回家
,如果你现在急着见家里人,我马上去报个讯,这该成了吧。”
“我,我……”赵春莲欲言又止,她的难心事实在说不出口。
“不替大人想也要替娃娃想嘛!你若有个啥,咋对得起未出世的娃娃呀?”
“你,这你也知道了?你听谁说的?”赵春莲的脸色隐隐发红。
“给我爹看病的一位老先生,是他告诉我的。”
“大哥,我好难啊!”
赵春莲用了几乎将近三天的时间,才断断续续把自己的故事讲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