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铜盆中的干柴又慢慢燃尽了,热汽球在渐渐地下降。仿佛如同从一个极美妙的梦境中醒来,阮若弱十分的不舍,却又不得不轻轻从玉连城的怀里退出来。一切美好的都不像真的,大抵就是因为它的转瞬即逝。是刹那间的欢愉,却可以在心灵深处永生永世的流转。阮若弱转过头,定定地看住玉连城那双漆黑的眼睛。她知道,终其一生,她都不会忘记他的眼睛,那双墨绘的眸子,将永志不忘的在她的记忆里深浓着。
“表哥,对不起。我……”阮若弱迟疑地道。
仿佛能猜得到她想說什么,玉连城光华流转的一双眼睛……黯淡下去。如同一颗钻石,突然成了熄灭后的灯。
“喂,你們两个怎么飞出这么远?”突然姚继宗远远地喊着话跑来了。“害我一直在地面上跟着追,差点没累死我。”
他还没有跑近前,忽见有一匹雄健的白色骏马,从草原另一端疾驰而来。马蹄翻飞,打得足下的草丛一**伏下去,极其急骤。马奔到热汽球跟前时,马上的骑士才猛地一下勒住缰绳,他的骑术显然极精湛,疾奔地马儿立即如同被钉子钉住一样一动不动立在原处。骑士的身手,矫健灵敏,每一个动作都漂亮又俐落,看得人赏心悦目。姚继宗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叫完才认出来,马背上的骑士竟是小王爷李略。
他怎么在这?他又急匆匆地跑过来干什么呢?姚继宗还在纳闷着,忽然听到阮若弱一声短促地惊叫声。循声望去,只见李略自马背上伏下身去,左手一揽,如同叼羊一般把她攫上了马鞍,往身前一放,一手楼着她的腰,一手扬开缰绳,骏马立即又四蹄翻飞,快如闪电般驰向草原深处……
“喂?你干什么?”姚继宗失声叫起来,不由自主地追出几步,很快便知道这样子是徒劳而无功。停下脚步,眼睁睁地看着骏马带着两个人消失在旷漠如海的草原中。好半天,他才自惊愕中渐渐回神,掉过头却见玉连城,还犹自愣愣地立在藤筐里。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他的眼睛里却是暮色重重般的黯。而在他的身后,巨大的球囊没有了热空气的支持,正逐渐萎缩下去,如同一颗凋零的心……
草原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绿,泅染出一片绿色海洋。阳光如碎金,风似薄荷酒,有五颜六色的小野花缤纷四散着,像打碎的小星星。马儿矫健奔飞,有急风在鬓间颊旁呼呼吹过,阮若弱的长发扬成一片黑色的流苏,裙袂翩飞如纸鸢。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飞,飞在一个古老的童话故事里。白马王子驾着翩翩白马,带着他心爱的白雪公主远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多么美妙的爱情故事。西方的童话情节,居然在东方的大唐,由一个小王爷来演绎,自己成了女主角。阮若弱心里是一种迷茫般的欢喜,一个虚幻的只在童话中听闻过的梦,居然在现实中成真。她知道这际遇千载难逢,是什么样的机缘,让她穿越千年的时空,来享受这样一种古典的浪漫的爱情表达方式?
至此,她已经完全明白了李略对她的心意。从他把她掳上马背的那一刻起,她便明了。原来他以前在她面前流露的种种羞赧之色,不单单全是腼腆内向不擅于与女子相处的缘故。只因别有情怀,故此才更加容易脸红心跳。此刻他在她的身后,紧紧地拥她在怀,臂力强健地让她根本无法动弹。如此强势的拥抱,完全迥异于他素日的含而不露。在狭窄的马背上,在剧烈的颠簸震动里,两个人的身体完全紧密靠在一起。阮若弱的颊贴在李略的脸侧,她能感到他耳朵的炙热。可以推想而知,他的脸又在涨着红潮,但他的手,却拥得那么紧,一分一毫都不肯放松。如同一个蛮稚的孩童,在守着他最心爱的玩具,别人纵许他一个天下都不肯放手。
奔驰、奔驰、奔在绿色海洋般的无边草原里。这般意思难名状……
如梦、如梦、如在似真似幻般的美妙梦境中。但愿长梦不复醒……
只可惜,梦终究是要醒的。所有的良辰美景,只所以被誉为良辰美景,就是因其短暂易逝,不可多得,才会被世人珍视。若天天都是良辰美景,也就不觉得可贵了。
马儿终于奔累了,渐渐止了脚步。李略先下了马,再转身伸出双手,示意阮若弱跳下来,他会接住她。她略一犹豫,还是纵身跳下了。李略双手一圈,将她抱了个正着。抬头迎上李略的眼睛,一双火焰般的眼睛,无比的灼热。阮若弱只觉就要被他灼伤了,赶紧掉开头。试着要挣开他还圈在她腰上的手,他却不肯放。一张英俊的脸,红若朝霞欲上时,眼神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目光里有說不出来的千言万语……
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个腼腆内向的羞涩大男孩,这样“一片心事难出口”的模样,阮若弱于是解围般地开口对他說道:“李略,你什么都不必說了。你的心思,我懂,我明白。”
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李略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他的手松开了,一个纯金般令人眩目的笑容展开,眼睛更加专注地看着阮若弱。“那你以后……”终于說得出话了,“不要再和你表哥在一起了。”
“为什么?”听到他没头没脑說出这么一句话来,阮若弱不假思索地便问。问过后方惊觉过来,不由失笑。他这是在吃玉连城的醋呢!只是,这一点他可管不了她。
“李略,我想你有点误会了。我虽然明白你的心思,但并不意味着我接受你的感情。”
仿佛是晴好天气里,无端端地一记惊雷乍响。李略笑容顿敛,一脸的红晕退潮般层层褪尽。忽然呼吸急促起来,难以置信地,他望向阮若弱。“你……”
几乎不忍心伤害他,但阮若弱还是坚持着說出来。为着一时心软去迁就别人,并不见得对那人有好处,自己也牺牲得未必就值,是一种既是苦人也是自苦的行为。她竭力很温柔地很温柔地說道:“李略,我們彼此并不合适。相信我,以后你会遇到更为适合的对象,绝对比我要更适合你。”
李略忍不住咬紧牙关,在他的生命中,从未尝试过有得不到。唯独眼前这个女子,一而再地,坚决拒绝他。双拳紧握,指甲已经深深镂进了掌心。心脏似乎也在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揪着,李略有种将要窒息的痛苦。沉默良久,他方才挣扎着问出一句。“是因为玉连城吗?你也和我那些姐姐妹妹們一样,喜欢着他是吗?”
“不是的,李略。”阮若弱尽可能温和地对他說话,这个可爱的大男生,这付深受打击的样子,她不能不爱怜他。
“你骗我!”李略突然失控地大喊道:“我知道是因为他,刚才你和他一起在天上飞,他在你身后抱着你,你笑得很开心。”
“李略,我承认我刚才和表哥在一起很开心。但是刚才和你在一起策马奔驰,我同样很开心。我和你們俩在一起都很快乐,但快乐是一回事,爱情是另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阮若弱把声音放得愈发柔和了,知道这个一帆风顺的小王爷,受不了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他在失控,千万不要再刺激他。
李略有些听不明白,颤着声音问道:“爱情和快乐,难道不是一回事吗?”
“快乐有很多种,爱情却只有一种。爱情可以带来快乐的时刻,但快乐的时刻不一定全是因为有爱情。你明白吗?”
“明白。你是想告诉我,你方才的快乐,并不是因为爱情。是吗?”李略說着說着声音逐渐低下去,“而我的快乐,却是因为爱情。”
阮若弱不說话了。多說多错,此时无声胜有声。
良久良久,李略一言不发地扭头离去。在他扭头的一瞬间,阳光流转,在他浓密的长睫上有光芒一闪,璀璨如钻。那是一滴泪,在摇摇欲坠中……
看着李略纵身上马,头也不回的扬鞭离开。阮若弱苦笑着摇头,这个被惯坏的小王爷,真是……怎么說他好呢?上一秒钟还对她情情爱爱,下一秒钟就不理不睬,把她扔在这无际旷野中自己走掉了。翻脸比翻书还快!不过阮若弱不准备和他一般见识了,毕竟他受了一场挺不小的刺激,几乎都要哭了,行为失常也是可以谅解的。
想到玉连城那双瞬间黯淡了光彩的眼睛;想到李略长睫间那滴摇摇欲坠的眼泪;阮若弱不禁叹口气,忽然有着罪孽深重之感……
阮若弱抬头看了看天空,恰是正午时分,阳光如一簇簇密集的金箭撒下来,刺得她眼睛生痛,身上也灼热难当。想着还要一个人在这四野无荫的草原上,于烈日炎炎里长途跋涉,她忍不住要哀号起来:姚继宗,赶紧驾着你的‘神舟五号’来救我吧!现在我只能指望你了。
她边走边看天,三步一抬头,五步一昂首,如非洲难民在盼望着联合国的空降支援物品般。还没走出几十米远,身后又有马蹄声由远而近疾驰而来。回头一看,居然是李略又回来了。一张俊脸如熔岩石,曾几何时上千摄氏度的热情沸腾,此刻全部凝固成石。没有任何表情地,他依然一把掳她上马,朝来路奔回去。阮若弱不是不松一口气的,虽然她能谅解他一气之下把她甩在草原上不管了,但谅解的很有几分勉强。到底也是个男人,怎么这么没气量没风度呢?还好他能回头,算是孺子可教呀!
照旧是两个身子紧紧贴在一起,她的颊贴在他的脸侧。但那张英俊的脸不再炙热,甚至连起码的温度也没有了一般,变得冰冷如铁……
***
阮若弱被李略送回阮府时,姚继宗和玉连城都一脸凝重地等在门口。许是等了很久了,姚继宗干脆在大门的台阶上坐着,玉连城如玉树临风,默然伫立。
看见一骑骏马驮着两个人回来了,姚继宗马上跳起来。“阮若弱,你可回来了。小王爷你怎么回事呀!一声不吭地掳了人就走,你是绑匪吗……”
李略冷冷地看他一眼,那目光冷凝如冰,锐利如剑,姚继宗被他这么一看,如同被人在要害处刺了一下,一时竟說不出话来。
李略一言不发地把阮若弱从马背上直接放到了地面,然后策马转身离去,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說话。
他一走,姚继宗方觉有种无形的压力消失了,可以說得出话来。一把拽住阮若弱就急急地问:“怎么了怎么了?他抓你去干什么了?”
阮若弱不惯骑马,周身的骨架几乎都快要被震散了,血液几乎没被颠得沸腾起来。来回又奔了这么远,此时她筋疲力尽,只想赶紧躺到床上去休息。“我不行了,我现在只想去好好躺一躺,睡个好觉。有什么话明天再来问吧,姚二少。”
姚继宗还要不依不饶,“你现在去睡?那我留个谜底在心里今晚怎么睡得着,你随便說几句也好呀!”
“不要再问了,让表妹先去休息吧。她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一定累坏了。”玉连城出来解围。
阮若弱如蒙大赦,“表哥,还是你最好。”
不管磨磨叨叨叽叽歪歪的姚继宗了,阮若弱迫不及待地要去她的闺房里,倒在那张湘妃床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