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李略回府时,已近傍晚。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要迎接一场暴风骤雨。然而留仙居里,只有王妃一个人在等着他。
“略儿,你爹今天朝务繁忙,白日里都没有回来。所以,你疏于骑射训练的事情他不知道。娘也没有跟他說。”
李略心里陡然一松,虽然明知是一场必打的仗,但能缓一时是一时。究竟可以多些时日来准备迎战。
“略儿,你坐下,娘想好好跟你谈一谈。”
“娘,我也有话想跟你說。”
王妃有点怔仲,“哦,那好,你先說。”
李略和王妃面对面坐下,他坚定的眼神看住她,语气也同样坚定:“娘,阮若弱不是狐狸精。请你以后别这样子想她。”
王妃为之一窒,“你慎而重之,就是要說这个?”
“是。”
“还說不是狐狸精,看看她把你迷得这付神魂颠倒的样子。”对于李略毅然决然地追随阮若弱而去,王妃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几乎要为之气结。
“娘……我不许你这样說她。”李略霍然起身,脸上的表情是又气又恼。
王妃更气更恼,“略儿,娘十月怀胎生下你,再耗尽心血抚养你成人。如今你为着外头的一个女子,居然跟娘这样耍性子给脸色?你太不孝了。”
李略忍不住咬紧自己的下唇。中国历朝历代都以“孝”治天下,王妃这顶帽子扣下来,他顿然有种无力感。“娘,我是真的喜欢阮若弱。我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子,你为什么不肯接受她?
看到儿子的态度有所软化,王妃的容色也稍稍和缓地道。“略儿,因为娘不中意她。替你选世子妃,门第、容貌、才能、性情都要相当,才是好妻子。她?以她的教养学识,连侧妃都不够资格。好孩子,你别糊涂了。”
糊涂?阮若弱用这个词說他,娘也用这个词說他。李略顿生一种腹背受敌感。
“如果我說,我愿意糊涂呢。”他低低地吐出这几个字。
王妃的脸色又冷凝起来,“你糊涂,我們不会跟着你糊涂,也不会任由你糊涂。略儿,你有你的责任在身,你的婚姻,不是你一个的事,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又是这两个字——责任,从小到大,李略都被灌输着这个思想,他是有责任在身的,他来到这个世上是要担负起重任的。作为静安王府未来的爵位继承人,他从小就不是为自己而活着,他生下来就是为着某个目的而存在的。他不是李略,他只是静安王世子,皇族用来巩固统治的工具。突然间想通了这一点,李略只觉全身脱力,身子一软又坐回凳上去了。
王妃看着儿子垂头不语的样子,以为他被自己說服了。上前抚着他的头,柔声道:“好了,那些对你没有好处的事情就别想那么多了,多思无益。现在跟娘去用晚膳吧!”
李略像木偶一样被王妃牵着出了门,脚步有些零乱,时轻时重,失控的仅仅是脚步,还是心?
***
阮若弱天天都能收到李略着人送来的红玫瑰,一大束一大束的,漂亮得让人侧目。阮若凤已经不止一次来打听,“这些花是谁送的呀?为什么要天天给你送,什么意思?”
阮若弱自然不会对她說真话,只拿虚话来敷衍着。“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谁送的,没留名字。”确实是没留名字,只写了一个“李”字。
阮若凤把花看了又看,十分不屑,“这是什么花,跟牡丹一比差远了。”
阮若弱不由失笑,周敦颐怎么說来着,‘自李唐以来,世人多爱牡丹’‘牡丹之爱,宜乎众也’。果然不假呀!唐代人眼中,只看得到一种花——牡丹。这又香又美的玫瑰,能得遇她这个识家,若花灵有知,肯定也会感激知遇之恩吧。
“二姐姐,你不要看不上这种花。玫瑰和牡丹其实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集既香且艳于一身。从来香花不艳艳花不香,能集两者一身的花,不是凡花数的。”
阮若凤嗤之以鼻,“牡丹国色天香,才叫做不是凡花数,这个算什么。”說着眼睛一转,“这花莫不是姚家二少送给你的?”
阮若弱赶紧摇头,“不是不是,那个人根本不是爱花的人。”
“可是你最近,跟他来往很密切呢。听门房說他几乎天天来找你。我就奇怪,当初你寻死觅活不肯嫁人家,怎么如今倒跟他这么要好起来?”
阮若弱笑得哼哼哈哈,“以前不熟悉,以为他人不好。最近混熟一点,觉得他还不错,就多来往了一些。”
“哟,那这么說来,这姚阮二府的联姻,还是可以再提出来议上一议了?”
“不行。”阮若弱忙大声反对,“来往是来往,嫁娶却是另外一回事情。不能混为一谈的。”
阮若凤还想說什么,阮若弱忙机灵地转移话题:“二姐姐,好久没有见过表哥了。”
这么一說,阮若凤的心思自然飞到玉连城身上去了。“表哥这些天为了准备殿试,一直闭门谢客谁也不见。三天后就殿试了,希望他会金榜题名。”
“一定会的,我对表哥有信心。我就等着看他‘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光时刻。”
三日后殿试,十日后金榜题名时,玉连城榜上有名,名列三甲。
自唐中宗开始,新科进士放榜后由朝廷出面组织一场庆祝宴会,地点一般都在长安城当时最著名的风景胜地——曲江以示祝贺。也称“琼林宴”。宴会开始前,要派人到长安的名园里采来名花,放在宴席上,以助喜庆。这是琼林宴上一项不可或缺的助兴节目。这个采花的人,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去的。须得在新科进士中选出一人乘马采花,风光过市。这位进士遂被美其名曰为“探花郎”。选取的标准一是要年轻,二是要英俊。也就是說要是个才貌双全的帅哥才行。今科进士里,看天下才子,谁能帅得过玉连城的?这个“探花郎”的荣耀,自然是非他莫属。
所以在唐代,探花郎远比状元更为风光。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就好比现代的娱乐圈中,集偶像派实力派于一身的天皇巨星。身后有无数粉丝群为他們疯狂,
玉连城在鼓乐仪仗拥簇下,踏上长安街头,朝着芙蓉园的方向徐徐前行。一路上鸣锣开道,鼓乐齐鸣。惹得无数红颜争相看,仿佛百花齐绽。果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玉郎玉郎……”长安城的丽人們眼光如胶般粘在玉连城身上,处处红袖翩飞,朝着他撒起了一场绚丽之极的花瓣雨。还要去采什么花呀!把这些花拾掇拾掇,足够淹了那琼林宴了。
玉连城安坐在高头大马上,锦衣灿烂,红帔鲜艳,满身的霞光四散。无数望向他的目光里,有火花灿灿四溅,而他只是云淡风清的笑。那笑容,让人們的目光流连之际,心也随之流流连连……
阮若弱也和姚继宗一块跑出来看“探花郎”,人群太多太挤了,密得水都泼不进去。她只能站在人群之外,拼命踮起脚尖朝里头看。幸好人群再怎么熙熙攘攘,要找出玉连城来也并不是难事。纵然没有那身状元锦衣,芸芸众生中,仍一眼就能看得到他的满身光华。终于,隔着人群迢迢,迎上他的目光。四周人声喧哗,他的注视却那么静,如起着薄雾的清晨里,蓓蕾清凉如睡般的静。阮若弱不由得溺在他的眼光中……满街车水马龙,他們两两相视,倒似身处洪荒。
明明短短一刹那,感觉上却仿佛长如一生。
玉连城被人群拥着走远了,阮若弱留在原地,半天半天没回神。直到被姚继宗猛搡一把,“回魂吧,美女,人家玉大帅哥都走得没影了。”
阮若弱这才醒过神来。摇着头带笑自嘲道:“玉连城的魅力,真是难以抵挡。看见他就恍惚是听见神秘如暗夜的音乐,身不由已地被迷惑。”
“人家倒愿意迷惑你一生一世,你又不肯。”姚继宗取笑她。
“如果只是迷住我一个人的魂,我千肯万肯。可他招来**一大堆,我得天天负责从家里往外头驱魂,不累死才怪。算了算了,我只想过过清静日子。”阮若弱对玉连城的魅力虽然免疫力不足,但幸好只是见着的时候会神魂颠倒,见不着时,倒能保持神清气爽理性十足。
“李略这方面的保险系数要高得多,他虽然也够帅,但不会如玉连城这般招蜂引蝶。何况他还够酷,一般的女人不敢纠缠他。那怕他不够酷,他也对别的女人没有兴趣,从不正眼看人。人家心里眼里可是只有一个你呢。”姚继宗活像收过李略什么好处似的,卖力的替他說好话。
阮若弱啼笑皆非,“刘德华,我建议你去租个门面,开个婚姻介绍所,专替大唐的年轻男女們撮合姻缘,包你财源不尽滚滚来。”
姚继宗也嘻嘻哈哈,“若是把你們这对撮合成了,我有这么好的成功范例在先,也确实是可以开上一家,必定有人慕名而来。”
热闹也看完了,两个人于是一路走一路嘻嘻哈哈地打道回府。
芙蓉园。
已经有专人候在园门外,恭候探花郎。
两个青衣小太监,和两个一着粉衣一着绿衣的小宫女,引领着他来到芙蓉园的芳林苑。虽然时逢夏季,但苑中应季而生的花卉还是很多的,茉莉、栀子花、白兰花、美人蕉、芙蓉、玫瑰、紫薇……缤纷灿烂如碎锦。万紫千红中还有着一池碧水,生满绿莹莹翠生生的荷叶,层层叠叠如新出岫的翠云,中间零星点缀着朵朵纯白似雪、皎洁如玉的莲花。叶嫩花初,风轻拂时亭亭地摇曳着,有种极袅娜的韵致。
“请探花郎选花。”
玉连城一路徐徐看去,在那池清莲前,伫立片刻。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笑后,着绿衣的开口问道:“探花郎可是属意莲花?那我让小路子去把采莲舟划过来。”
一旁那个个子瘦高的小太监已经要行动了,“我这就划舟去。”
都十拿九稳的认定玉连城会选莲花了。只因无论谁都认为,玉连城与莲花,可谓人与花同韵。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只可远观不可近亵也。”莲花,独有一种超凡脱俗的品格。在佛教中,莲花被誉为“圣洁花”。以其香清、色雅、性洁、意灵等特点,被认作是佛性、悟脱、神圣的象征。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佛祖,即是诞生于莲花之中。玉连城眉间心上隐着一种清灵之质,似出水清莲般的纤尘不染、心性高洁。若以花喻之,他自然是当之无愧的莲花。
可是玉连城却一摆手,“不必。”转身离开了那池清莲。四人面面相觑,皆愕然。更令人愕然的是,玉连城最后折了一枝石榴花。盛夏榴花红似火,缀满在翠枝绿荫之间,好一派生机勃勃的画面。如果說莲花是一种出世的美,清雅的不染丝毫烟火气;榴花则是一种入世的美,热烈质朴的民间情意。恰如天上人间的分别。
谪仙般的玉连城,弃了那朵纯白的出水清莲,选了这一枝鲜艳的红榴花。一派玉洁冰清中,有一点凡心在萌动吗?
玉连城手持一支榴花离开了芙蓉园,身后留下几双迷惑不解的眼睛。其中一双似水明眸,迷惑以后是了悟,瞬间愈发缠绵似水亮若晨星。那眼光织成一张网,网住渐远渐远的俊朗身影,如网住一尾鱼,藏入碧水溶溶的心湖深处,从此只为他心动……
什么叫钟情?眉目被一个人牵引,心灵被一个人吸引,神神魂魂都为一个人所动。这即是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