箧中雪(11)
“你这话说得不妥。”霍朗被她拿话挤对,却也不生气,铁塔样的身子缓缓站起,走到台下,“见个真章是自然,可是老头子都这么一把年纪了,你还要老人家费神上台来,岂非目无尊长?”
“霍老头,轻功不济可以直说。”王氏满脸讥讽,“总不会比你倚老卖老来得丢脸!”
“哈哈哈哈!”霍朗闻言抬头,突然发出震天的纵笑,将台上台下一众人等震得耳膜发胀。他笑到一半,气息一收,冲天的狂笑戛然而止,却见他身前真气一涨,一声暴喝,蓦然蹲身屈膝,丈余的鬼惊戈贴地一扫!
只听“哐当”之声不绝于耳,结实梁木搭好的比武台猛然倾塌,带着台上四人翻滚坠地,“砰”地激起一地尘土!
“倚老卖老?哈哈哈哈!”霍朗盯着灰头土脸掀开断木从地上爬起来的王氏,脸色一肃,“既然你这么说,那老头子我就客气些,送你们这些小辈下地来打!”
霍朗他露了这么一手神力,王氏连吃两个亏,就算是冲天的气焰也矮了下去,灰着脸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转身拂袖气哼哼地向山下冲去。
“对不住了,高大总管,老头子拆了你的台,还把你的客人气走了。”霍朗满脸得色地看着同样摔得灰头土脸的高承,语气中没有半点“对不住”的意思。
“霍老先生哪里话……”高承强忍住不快,“是高承考虑不周,没考虑到老先生腿脚不便,还要劳烦霍老先生亲自动手……高承心中实感惭愧。”
“惭愧倒不必。”霍朗却干脆顺着他的话讨起巧来,“高总管,你若是实在觉得过意不去,我记得你苏家后院埋着二十几坛女儿红,今日大家高兴,不如一并拿来助了兴吧?”
“这……”高承犹豫,“那是苏妍少主出生时老爷亲手埋下的,说是要等将来出嫁之时拿来宴请宾客,高承不敢作这个主。”
“怕什么!”霍朗没好气地扫了苏妍一眼,一针见血,“反正你这个丫头为了武林盟主被你压着,这辈子也别想嫁出去了,几坛子酒还要和老头子斤斤计较?”
高承踟蹰犹豫之间,却见苏妍狠狠一咬嘴唇,转身向着后院跑去:“老爷子说得对,我这就去拿!”
直将后院的整个地面都翻了一遍,苏妍才将地下埋的女儿红尽数挖出来,摆在比武台外,数来竟有二十坛之多。
“易家的小子——”霍朗正眼都没有看来来去去大汗淋漓的苏妍一眼,抬起头来直视少年的眼睛,“你酒量如何?”
易展笑笑:“因人而异,独饮一杯,泛泛之交百杯,生死挚交千杯不醉。”
“好!”霍朗一双虎眸紧盯在他身上,“当年能和我喝上一千杯的,只有苏家的苏辰老头子,可惜苏老头死得早,几十年过去了,仍是后继无人。你若是和我喝过了一千杯还能不倒,今天这个武林盟主的位置,我就推举你来坐,怎样?”
易展眉峰一剔:“霍老先生此话当真?”
“哈哈哈哈!”霍展随手拎起一坛,大力拍开泥封,“老头子我就算是喝得烂醉如泥,说的话也是一板一眼,从不食言!”
言罢一仰头,坛中清酒泼天而下,如牛饮水般倒进他嘴里。
易展不敢怠慢,也拍开了泥封,与他对饮起来。
苏家这女儿红自苏妍出生之日酿下,已藏了十八年,开坛便是一阵冲鼻的凛冽气味,几乎闻者俱醉,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却蹲在二十几坛酒上,随拍随饮,喝完就扔在一边。在场之人几时见过这样的豪饮,一时之间均是看得呆了,满场之中寂静无声,只听得喝空了的酒坛子接连不断地砸碎在地上,砰砰作响。
算来不过是二十余坛酒,哪里经得起这样泼水浇花似的牛饮?转眼地下完好的坛子耗去大半,霍朗喝得一张老脸通红,几欲滴下血来,易展却还只是脸颊一侧微见殷色,仿佛是个无底洞般面不改色地拎着酒坛子往下倒。
又见几坛子下去,霍朗立在坛子上的脚步已经有些不稳,却仍守着宝贝一般霸着脚下的四坛美酒,不肯退让分毫。两人虽是滴酒必较,最后却是他仗着老辈优势,从易展那里夺过了几坛酒来,是以喝得比易展还要多。
“呵呵……”一边默然观战的高承却是冷冷对着苏妍一笑,“这等糟蹋美酒的功夫,你倒是真不如他……”
苏妍低垂的眼角里全是怒意,女儿红是她的嫁酒,易展与霍朗这么个喝法,是存心不想让她嫁出去了。
“老先生莫要逞强……”易展这么一通灌,也喝得微微有些糊涂了,从喝空的酒坛子上踉跄跳下来,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剩下的晚辈代劳吧!”
言罢,他曲起一脚猛然向着霍朗脚下的坛子踹去,霍朗一声“别”还未来得及出口,左足底下一坛女儿红已然被他踢破了一个小口,少年则顺着那一踹之势,横过了身子,骨碌碌滚到淌着酒浆的坛子底下,凑过嘴去接清冽的酒水。
“呸!好你小子!”霍朗不料他居然赖在了地上,自己站在酒坛之上行动不便,怕给他趁机夺了酒坛子去,又不敢伸脚去踹他,只得眼睁睁看他惬意至极地接完了一坛子酒,伸手又去戳另一坛。
“得寸进尺!”霍朗再也忍不住,双脚一踩,将余下三坛子酒踩得翘起,随之双足连飞将酒坛踢上半空,伸手一揽,一个接一个稳稳抱住,怕易展再来抢夺,转身要跑。
“前辈——”易展伸腿一抻,竟将身子横在了老者面前,一个挺身立了起来,五指一勾向着霍朗怀中抱着的美酒抓了过去。
“长鹰伏兔……”一直在一边看着的苏妍低头吐出几个字,“苏家的小擒拿手……他居然也学会了……”
仿佛应着苏妍那句话般,易展冷静至极地面对霍朗捣过来的长拳,足尖从地上猛地踢起一块碎瓷,自霍朗腰侧到肩头长撩而过!
“都是我教给他的……”苏妍看着三坛女儿红从霍朗怀里掉落,滚到易展脚边,一直怔怔的眼中燃起了熊熊怒火,“他……他果然是来偷师的……这些,都是从我这里偷学去的!”
易展缓缓弯下腰,当着目瞪口呆的霍朗之面,好整以暇地捡起地上酒坛,拍拍上面的尘泥,抬头灿然一笑:“这一坛子怕是至多只能算五十杯,我和霍老先生一并喝了二十多坛,凑起来有一千之数,只是若要算易展一个人喝的,怕是远远不够。”
“哈哈哈,喝到这个份上你小子居然还记得去数,看来一千杯是醉不倒你了。”霍朗回过神来,大大咧咧一拍易展肩膀,“方才你夺我酒坛那招,几可称得上是精妙无双!后生可畏,老头子佩服!我打算认你这个小朋友做挚交了,你既然已经和我喝了这么多杯,想来也没什么意见了吧?”
霍朗抬头,带着满脸笑,却不无威严地扫视全场:“如今老头子要推举这位会说话、会喝酒,还会打架的易小朋友坐一年武林盟主的位置玩玩,想来你们也都没什么意见了吧?”
众人皆是看着霍朗连任数次盟主之位,受他威压已久,此刻见他主动让贤,自然不会想去不自量力来捋虎须,纵有不服者,念及“雁楚易家”的声名,也觉将就,于是纷纷点头称是。
“慢着!”一声不服却清清亮亮响起,待众人转过眼时,一直缩在雪地阴影里瓷娃娃样的苏妍解下了挡雪的斗篷,不徐不疾地走到众人中间,一双杏眼直直看向正当春风得意的易展。
她冷冰冰地开口:“武林盟主之位向来是以武来论,什么时候变成禅位让贤这等迂腐样子了?我苏妍不服,若打赢了他,这盟主还该由我来做。”
“小丫头,你什么时候——”霍朗早就看这个高承一手逼迫出来的小姑娘不顺眼,蹙起眉头正要发作,却被易展轻轻伸手拦了下来:“苏妍少主说得不错,上元英雄会自然是比武以论,若是苏妍少主能在此处胜过了我,盟主之位,易展自然拱手相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