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十三点(1)
开封市的自由路,遥遥连接着大相国寺。
刘十三来自重阳镇,南京紫金山深处的一座神秘小镇,和他所站的街道相距六百多公里。
他年轻的皮肤蒙满灰尘,脸上满是油污和泥土,眯着眼看看夜空,月色恍惚。身后背着的木匣,开始沉重起来。
路灯静立,灯泡忽闪忽闪,不知道是电压不稳,还是钨丝老化。按照计算,今天是动手的最后期限,否则没有钱撑到明日。
“噼里啪啦”拍了几下脸,一口吞掉冰冷的馒头,刘十三快步冲向自己选好的狙击地点。那是一座二层废旧小楼,他沿着屋后的水管,爬上楼顶平台,打开木匣子,取出出厂已有很长时间的88式狙击枪零件。
楼下马路边有辆破旧的奥拓车,司机正打开后备箱,里面放满大相国寺的纪念品。刘十三磕磕巴巴地组装好狙击枪,趴在平台边角,开始校对瞄准镜。听课不认真的刘十三记不清楚步骤,只能胡乱调来调去。
这时候下面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刘十三偷偷探出半个头,发现是对熟悉的祖孙俩。
就在这条街,小女孩昨天抱住他大腿喊爸爸,硬是要走了五十块。这会儿老太太叼根烟,正和做生意的奥拓司机攀谈:“碰到个山炮,就五十块呀,也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彪子……”
奥拓司机同她寒暄了几句,咧嘴呵呵笑的老太太跟奥拓司机打个招呼说去吃烧烤,然后牵着活蹦乱跳的孙女,坐进路边的烧烤摊。
刘十三连续深呼吸一百次脑子才冷却,欲哭无泪地开始矫正枪管。
枪管稍微超出楼台,狙击镜勉强算清晰,他瞄瞄路口,那是这条路最明亮的一段。这段路中间摆着家烧烤摊,骗子祖孙俩正坐在里头吃羊肉串,想象到这个情景,刘十三奋力咽了口口水。
他的狙击目标在17路公交的末班车里,一名戴口罩的中年男子,名叫昆贝,十多年前叛逃出重阳镇,武力值远远超过自己。所以刘十三选择了并不擅长的狙击,至少杀不成还能逃得掉。
但17的末班车比他预计的晚到五分钟。五分钟的时间内,刘十三不停皱眉,然后目瞪口呆。冲进狙击镜内的,是一辆燃烧的公交车。不算喧哗的深夜,那辆公交车火焰冲天,却寂静无声,像一头发怒的火龙,沉默而杀气四溢。
菜籽今年读开封大学信息工程四年级,她坐在17路末班车靠窗的位置。世界太荒唐了,她脸贴着寒冷的车玻璃,一直在想。下午和男朋友求了姻缘签,然后从八角琉璃殿开始吵架,一路走一路吵,吵到她拿出手机拍的照片,男朋友脸色发白,说了声对不起转身就走。那张照片翻拍自男朋友的手机,上边有条短信:
“快跟她摊牌,我在上海等你结婚。”
菜籽做梦也没想到这就是结局,站在广场寒风中傻傻等到香客散尽才昏昏沉沉地坐上17末班车。车玻璃随着颠簸磕碰着脸颊,疲惫的菜籽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整辆车只剩下三个人,除了她和司机,还有另一边靠车窗的中年瘦子,戴着白色口罩。菜籽余光瞥见他突然转头,瞧向自己胸口,似乎笑了笑。菜籽不由寒毛倒竖,赶紧继续装睡。
公交车“吱嘎”一声,停靠站台。慌张的菜籽刚想站起来下车,前门“哐”地打开,走上来一溜人。排头的是个包着头巾的印度人,肤色黑黄,煞白的眼睛内黑眼珠明显比常人小了一圈。他掏出张二十元的纸币,塞进投币口,一步步走来,尖锐的瞳孔对菜籽扫了扫,选择了最后一排坐下。
菜籽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如同熬过腐肉的油,有黏稠的腥味。她小腿肚打抖,不敢起身,因为印度人身后跟着十几个男女老少,那些人明显是中国人,只是都闭着眼睛,僵硬地各自落座。
整个过程,司机不耐烦地一直按按钮,车门不停发出气流的声音,直到最后一个人上车,车门才关紧。司机嘀咕了句河北方言,发动车子。
菜籽清楚听到司机说的是:一个人都没有,怎么把车门卡住了?
恐惧像一尾冰冷的鱼,从菜籽的后脑勺游进去,顺着脊椎而下,锋利地切断神经。她克制不住地打战,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她险些尖叫,一名瘦弱的小个子在她身边坐下,菜籽攥紧拳头,努力扭头,望向窗外,蓦地看见车窗上的倒影——身边小个子的眼角,有朵花样形状的黑色图形。
脑海空白的菜籽听到滴滴两声手机短信的声音,在此刻的公交车厢内分外刺耳,菜籽的心跳几乎停止,她悄悄打开包,想把手机关掉。这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在她脱口尖叫之前,耳边传来很低很低的声音:“不要动,我是人。把脚放到座位上,低头,我救你出去。”
菜籽刚把脚抬起,就发现一层黑色的液体,从座位下面迅速往前铺开,重重的汽油味直冲脑门。幽幽的蓝色从黑糊糊的液体上一扫而过,起伏跳动。接着耳边传来凄厉的嘶吼,背后一股热浪扑来,她往后一看,汹涌的火焰轰然炸开,从车子尾部席卷过来。菜籽感觉自己被人抱住,太阳穴一麻,瞬间昏厥,不省人事。
17路末班车内发生的一切事情,刘十三统统不知道。他骇然站起身,揉揉眼睛,不能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实。那辆两百米开外的庞大“火车”显然失去控制,直撞向烧烤摊。
烧烤摊的棚子半封闭,宵夜的人们隔绝视线,里头还有快乐的骗子祖孙。看公交车速度,十几秒之内一定带着火焰一股脑儿撞进棚子。
刘十三悲愤欲绝地骂了声娘,丢开狙击枪,纵身跳下楼,猛扑进楼下的奥拓车,一脚踹开司机。他用最快的速度发动、挂档、上档,油门踩到底,笔直冲向公交车。
刘十三的想法非常简单,在燃烧的公交车冲进烧烤摊的棚子之前,把它的头撞偏,最好撞倒。但他欲哭无泪的是,这辆奥拓没有安全带,估计气囊也很悬。
刘十三一边狠狠地盯着公交车,一边急速调匀真气,把全身的真气都往下盘使劲运。这辆玩命加速的奥拓,在它主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中,义无反顾直刺向烈火公交车,恍若飞蛾扑火。
车上的刘十三又懊恼又恐慌地大喊:“老太太我以德报怨啊!”
两车车头炸开一蓬巨大的光亮。奥拓车前身完全瘪进去,侧翻着斜磨出一道细窄的火花。而公交车晃了晃,偏离原本路线,避开还坐着十几个人的烧烤摊,一头撞入打烊的门面房,半个车身卡进铝合金拉门。
捡了条命的食客们这时候才慌作一团,四散开拨手机报警。
刘十三感觉自己后背被巨锤一砸,然后整个人头前脚后从前窗竖飞出去,撞碎玻璃,两腿被滚烫的公交车侧柱狠狠刮到,弹出去十几米远。刘十三凌空撒血吐血喷血,重重落地,前滚翻后滚翻侧滚翻,滚到墙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