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十三点(18)
章太爷摸摸他头顶,叹气说:“这个传言是真的。”他一抬王灭的胳膊,示意他起来,说,“所以你不要让我失望。”
王灭迎上章太爷的目光,师徒同时微笑:“弟子不会让师父失望。”
刘十三走到重阳镇大门,按规矩自己搜身,将手机之类现代化用品扔进竹篓。他看见犹豫的夜婴,笑着说:“枪啊,刀啊不用扔,学院有军火这门课程。”他转头对铜锤说:“你记不记得在高铁镇江站,我接了一个电话?”
铜锤点头:“记得。”
刘十三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说:“跳蚤太久没见着你,可能思念过度,一见面就狠狠揍你。”铜锤吐口痰,说:“老子怕他。”
刘十三轻轻说:“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要还手。还有,如果我说跑,你就跑,用吃奶的力气跑,跑出重阳镇,找个小地方躲起来。”
铜锤站定,呆呆看着他。
刘十三却只是望远处建筑挤密的街道,说:“别问为什么,跑出去后也别找我,我会去找你。千万不要留记号,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你。”
铜锤偏偏巨大的脑袋,重重点头:“好。”
刘十三一直记得,那个电话里,胡博士说,完成任务之前,先杀铜锤,你不杀,跳蚤来杀。这句话如同遮天蔽日的阴霾,始终盖在心头。
他吩咐完,伸手接捧门外哗啦啦的雨水,喝了一口,说:“直娘贼啊,下这么大雨,铜锤去找几把伞。”
铜锤左右看看,跑进大雨中,在草丛里拖出一辆废弃的黄包车,用力一锤,把车子捶散架,然后认真地用黄包车的遮阳棚做伞盖,骨架做伞柄,硬生生凑一把巨伞出来。
在众人震惊的表情里,铜锤很快完成了任务。他撑着把快有一百斤的铁伞,跑回原地说:“大家挤挤,足够用。”
四人站进去,发现果然宽阔又实用,夜婴依旧不作声,耐小梅咯咯咯咯地笑:“走吧,大家出发。”
刘十三兴高采烈地指指前方,跟耐小梅说:“你想要文同先生帮你写什么字?要不抄一套《红楼梦》给你吧?你要嫌字少,可以换成《永乐大典》。”
耐小梅敲他脑门,说:“死小孩,别骗人,快走,申时了。”
刘叔的血和刘婶的血混在一起,和雨水一起顺着街道的斜势,淌到路边,在顺着墙跟往更加遥远的地方而去。
暴雨突至,又消失。真的停了。
瘦弱矮小的跳蚤真气不受控制地疯狂运转,逼得他头发一根根飘起。他攥紧拳头,膝盖微弯,突然清晰地听到耳边有个声音在说:“不要动,大学府第二原则,不可以插手镇内一切事务。”
跳蚤猛然抬头,高高的庆春堂伫立,二楼三楼窗户大开,却没有一个脑袋探出来。这句话像一桶冷水,活生生浇熄了跳蚤的愤怒。他迷惘地继续抬着头,努力想寻找那个提示他的人。
刘叔跪在地上,跪在重新凝聚的血泊里,用他不能称之为手的肉掌,抚摸着自己老婆的小腹。在众人不知所措的目光下,他的肉掌艰苦地从老婆额头抹到嘴唇,替老婆合上眼睛。刘婶的脸上立刻有了一片殷红血迹。
跳蚤抖得更加厉害。他默默颠来倒去地默念:“学徒不可以插手重阳镇事务。学徒不可以插手重阳镇事务……”
刘叔举起那只完好的左手,用尽全身力气拍在街道青砖地面。不绝于耳的啪啪啪水花四溅声,七八下之后,举起的手掌肿得有之前两倍厚。他开始毁灭自己第二只手,那不停飞溅的水花扑上众人裤管的时候,刘叔哭了。
跳蚤停止了抖动,因为眼眶炙热,就要有液体喷薄而出。他心脏生生要炸出胸腔,忽然想到:“黄大山,高振远兄妹的事情,算不算重阳镇事务?他们明明也是学徒。”
手忙脚乱的马猴刚要指挥警员去拖走刘叔,刘叔猛地站直,哆嗦地说:“既然你们说我的包子有毒,那从肚子里拿出来给我看看。”
刘叔的颤抖的话语,在跳蚤的脑海如同轰然雷鸣,心里疯狂地喊:“第二原则你个奶妈!”
黄大山脸色异常沉重,高振远轻叹一声,抱着昏厥的妹妹转过身去,打算离开。而米大少鼻子里哼了一哼,钟光头立刻要说话。
钟光头嘴巴一开,话没出口,人群中传来声音:“既然他要看,你们就从肚子里掏出来给他看看。”
众人向话语传来的地方望去,一个矮小的身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空气中拉开长条的灰色带子,“砰”地一声,一块沾着刘叔血肉的石砖拍中黄大山额头。
黄大山在马猴抵达现场的时分,点了自己穴道封住铁布衫,这一石砖反应不及,立刻拍个正着。血很快地从他额头流下,转眼染红脸颊。以内功浑厚无匹著称的黄大山,积压许久的莫名怒火疯狂燃烧,在口鼻耳目之间寻找出口。他暴喝一声,拳头带风夹雨直奔跳蚤面门。
跳蚤什么都一般般,就是速度快,跳蚤奋力蹬腿,整个人像一支穿天箭,顺着残余的零碎雨丝垂直拔起。
黄大山拳头击中他几分之一秒前脸部所在的空气。跳蚤甚至有闲暇用脚尖在他的拳背上一点,留下黑漆漆的鞋印,瞬间腾到空中。
众人仰起头,发现他跳得和三楼窗台齐平。
这是一次超越跳蚤基本能力的跳跃,他在半空很后悔用脚去点黄大山的拳头,尽管借到了一点点力,但整只脚已经麻了。如果说铜锤的崩拳是雷,那黄大山的劈空手就是标标准准带着闪电的雷。
从没拥有过理智这个玩意儿的跳蚤决定玩把大的。他做了一个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决定,他要一招解决黄大山,才有机会和余力去面对高振远以及米大少。
很多人以为练轻功的人偷偷摸摸,大部分一定很胆小。强盗彪悍,蟊贼猥琐,是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跳蚤同样猥琐,但他的行为准则是,偷偷摸摸干胆大包天的事情。
跳到最高的跳蚤有个轻微而明显的滞空,他调整下姿势,头下脚上,抓紧石砖拍碎后棱角分明的一块,将突出的尖角夹在食指中指间,然后瞄准黄大山恶狠狠地下冲。
跳蚤缺乏力量,他要借助这接近十米高的重力加速度。你从二楼砸死刘婶,我来试试三楼能不能砸死你。
冲到一半,跳蚤所有的情绪变成兴奋,他舔舔嘴唇,他忘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黄大山也许能接住这一击,但他自己的胳膊不一定能承受相应狂暴的冲力。
黄大山一步不动,事实上也很难躲避,跳蚤的速度实在太快,在大家刚领悟他意图的时候,他的拳头距离黄大山头顶只剩不到一米。
黄大山微扎马步,吐气开声,往头顶举出他的第二拳。
跳蚤全身衣服被空气压得紧贴,裤管划破气流,有音量很低音频很高的呼啸声。紧握的石块一接触黄大山的拳头,剧烈地发生战栗,在这股波动延续到跳蚤的胳膊后,他的肩膀到手腕之间的骨头,每隔十公分就急促而坚决地错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