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风雅(二十七)
袁绍欲言,刘备却立刻欠身阻止,笑道:“此乃别样风雅,不可不观。”
但见马兰已经将裤腰带抽出来,蒙在眼上,双脚轻磕马腹,马便缓缓奔跑起来。
“便射那靶心。”马兰飞马中搭弓引箭,一箭飞出,正中红心。
张郃诸将都惊得目瞪口呆,连声叫好,一干女眷也喝起彩来。这一下极具表演性,难度之大,不在话下。靶子相隔有五十步,虽不算远,但这可是蒙着眼睛,又骑在马背上的。若是步行,或许可凭感觉,测量自己的步距。骑在马上,自己的马走了多远,也要算得清清楚楚。骑术、箭法,都含糊不得。
却听黄忠叫道:“这不可能!”跑过来看马兰的腰带是否有洞,或是绑得给眼睛留下缝隙。马兰却已取下腰带,向场外致意。所以黄忠叫道:“一定有诈!”抢过马兰的腰带,仔细观看。见是一根宽厚的布带子,蒙在自己眼上,确是一片漆黑,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便道,“一定有机关!”
马兰笑道:“老将军不妨同来一试,你给我蒙,我给你蒙。你我二人同时纵马,纵是今日射不中,来日老将军必能射中。岂不快活。”
“好!”说得黄忠心痒,立刻也去解自己的裤带,露出半截老黄的屁股。四周女眷齐声尖叫,这次是非闭眼不可。黄忠拎着裤子,马兰没有裤腰带,也不能下马,下马裤子就掉了。堂中高坐众人不禁皱起了眉头,尤其是周瑜。射箭是要看的,但是谁想看半截老黄的屁股?
刘备却起身笑道:“各位夫人、千金,美人!英雄已解裤腰带,何故遮面含羞啊?岂不闻非礼者,勿视也。不看岂不失礼,还不快去帮手。”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他又大声强调美人,谁不去帮手,便是承认自己不美了。一干女眷都放下手来,哄笑中争相去给二人蒙眼。只见众千金人人面含春色,伸素手,围观检查,将腰带在二人的脑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跟头部重伤一般,肯定是看不见了,险些连气也不能喘了。
刘备亲手为黄忠牵住那匹龙骧,执脚入蹬,道:“备为老将军备马。此马性谦和,老将军但骑无妨。”
黄忠看不见,此时方知为自己托足的人是刘备,顿时感动不已。心道,人人皆言刘皇叔为人谦和,德高望重,果然不是假的。有机会一乘天马,自然是开心得一塌糊涂。
马兰跑马出去,龙骧便自然而然地跟在后面跑。
马兰道:“再看我这一箭!”一箭飞出,又是红心。却听着一声弦响紧随其后,老黄忠一箭射出,没有十环,竟有九环。场内无人不惊,欢声雷动。
马兰当真惊讶,他射得中,其实只因为他有心眼神力。遮得再严,其实他也看得见。这老黄忠当真不愧“神箭”之名,第一次学来便八九不离十?这如何可能,难道那匹龙骧,也可以让人隔布视物么?
却听老黄忠揭开蒙眼布带,见了靶子上的箭,哈哈大笑,拱手道:“老儿耍滑,乃是闻声而动,侥幸侥幸。”
马兰暗道一声惭愧,其实自己才是耍滑。就算老黄忠是听着自己的箭入靶的箭音而射,也已经超过自己许多。
周瑜起身,叹服道:“今日方识黄汉升。周公瑾这厢有礼了!”
众皆点头,比武之事,贵在不计荣辱。若换做他人,那什伐将军相邀同往,明知必败,谁会去应邀,丢那个人。今日见了黄汉升败得坦荡,方知人上有人。
张郃叫道:“如此乐趣,二位将军岂可独享!”纵马前来,一把扯出自己的裤腰带,递给场边女眷。
张郃乃是冀州的大红人,众位夫人都抢着帮他。于禁等冀州大将都纷纷叫人备马,抢入场中。在场武将,凡是会射箭的无不雀跃。燕园之内,廊宇之下,皆是头簪花枝的俊杰手提裤带;素手红颜,为之缠头。
周瑜等文士、老者叹不能同往,均都热血沸腾,拍手称妙。就连袁绍都跃跃欲试,手探到衣襟里去,听见许攸等一干谋臣一起在旁边咳嗽,只好作罢,对刘备说:“刘皇叔,此乃我大汉十载以来第一风雅之事,欲求一雅句,不知意下如何?”
刘备欣然道:“乘天马兮游园,冲宇下兮执羽。”意思是说,骑天马去踏青啊,大家都抢着出去射箭。句中又有居高临下之势,众人皆道了声好。
袁绍先是向帽子上一比,又向腰间一指,接道:“怀楚风兮簪花,皆错乱兮解带。”说罢与众人一起大笑。今天明明是遵循礼法而来的,谁知大家都跑去解裤腰带。
陈琳上前道:“扬雅意兮欢腾,览雄姿兮冥冥。”接得毫无破绽,但是这就有点儿歌功颂德了,说,解裤腰带是为了弘扬雅意,大家都开心得很,尽展雄姿,而这前所未有的一切看了就知道,乃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袁绍果然很是爱听,连连点头。
周瑜却不喜欢,指着场中的夫人小姐们,大声道:“素手久兮不离,红颜念兮此方。”
意思是说,你们说了那么半天,天意不天意的,夫人小姐们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摸摸雄壮男儿的裤腰带才是真的,这手啊,就舍不得离开;这脸红的呀,多年以后想起今天,一定都还会脸红。
有人口中有酒,顿时喷了出来,当真哄堂大笑。
文姬与甄宓站在檐下听了,也不由得脸红,对周瑜的才气佩服不已。甄宓笑道:“难怪小乔嫁掉了。”
文姬戏问:“小乔不是江东舞师坊的吧?”
甄宓掩口道:“这我哪里会知道。江东自然也有舞师坊,且实力最为庞大。”说着感到背后有人影,咳了一声,中止谈话。
文姬回头去看,却见是马超凑了过来,登时变脸道:“你将我家婉儿劫到哪里去了?”
马超原本是想来这里沾点腥气,被文姬一下问到关节,郁闷道:“好得很,好着呢。你就不用为她操心啦。”眼望着文姬面寒如水,甄宓也没啥好脸色,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占便宜的希望,便悻悻地走了。
马超前脚刚走,周瑜却一声轻咳,来到身边,行了个礼:“琰夫人与甄夫人,在下周公瑾有礼了。”
文姬不高兴他方才刁难马兰,纵是后来态度不错,也不过是借坡滚驴,因此并不领情,哼了一声,不去理他,向甄宓身边凑凑,离他远些。
周瑜脸皮竟甚厚,没有走开,反而凑近说:“如琰夫人这般倨傲的才女,天下只有一人可比。”
这一句却是很刺激人的,文姬和甄宓都忍不住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周瑜便道:“公瑾年幼时欲至长安求教于太学,却不可如愿。万幸,蔡尚书竟遭贬从天而降,辞官游至江东。蒙老师不弃,教诲良多,瑜有幸于蔡府盘恒数日。蔡尚书家中有**,名琰,字唤文姬,乃天下第一才女,琴技书法均得蔡尚书真传,如今更是名震天下。蔡尚书如今仙去,想要听那一首仙音,见识真正的熹平书法,便只有求教于文姬了。”
文姬顿时警惕起来,幸好未曾弹奏过琴曲,写下只言片语,否则这家伙一定立刻确定她的身份。难道适才的刁难,都是为了试探自己的身份么?倒也情有可原。她淡淡道:“如此才情,果然令人神往。小女子远在西凉,也有所耳闻。周都督倾慕故人,何不立刻快马去寻。耽搁久了,家中小乔岂不要倚门而望。”
这话中带刺,狠狠扎过去。周瑜却跟不觉一般,故意叹道:“可叹一代才女,竟被匈奴掳走。便是想找,也找不到了。此番前来江北,原本便想求袁公相助,赎回恩师之女,以慰天下文士之心,无奈袁公竟无暇顾及此事。不过听说,那蔡文姬已经成了左贤王的王妃,好歹生活无忧,算是宽慰。”
文姬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周瑜见了,似乎已达到目的,哈哈一笑,说了句“我心愤盈啊”,扬长而去,为众将军喝彩。
“你站住!”文姬欲言又止,被甄宓拉住。
甄宓冷冷望着周瑜背影,对文姬说:“周公瑾定是诓你,他的话不可相信。”文姬想想,也觉得不可能,便点点头。但是,又希望周瑜说的是真的,希望卫宁还活着。
只见场中花团锦簇,不少夫人拿出自己的锦帕来,为亲近将官蒙眼。马兰一马当先,箭射十环。黄忠紧随其后,听得差了一点,便射中九环。张郃紧随黄忠,于是射中八环。后面稀里哗啦一阵乱射,箭靶方向插满箭镞。不管射中与否,人人都开怀大笑。
文姬看了,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甄宓问道:“不去凑些热闹么?”文姬心里乱得很,摇头道:“庸俗。”
甄宓笑道:“这又怎么庸俗了,不见众人都说,不知道有多高雅。独妹妹你一人在这里清高。”
文姬撅嘴道:“满场都是男子解带**,哪里风雅了!”说着指向场中,正有人跌下马,撅着光溜溜的屁股在场中。女人掩面惊呼,却又从指缝里看着偷笑,男人则竞相指着哈哈大笑。爬起来的人也不丢脸,兴头上大叫声“献丑”,好像还风光得很。
文姬吟道:“冀州观天马,流氓遍地走!王孙解腰带,红绡争缠头。风雅么?”
甄宓扑哧一笑,却说:“须臾之前,纵是吟诗作对,歌舞笙笙,却难掩剑拔弩张,暗藏杀气腾腾;须臾之后,纵马言欢,不分家国,不问缘由,人人皆都欢欣雀跃。试问妹妹,哪个是真风雅?”
文姬嘟着脸:“姐姐是强词夺理的。”反正不高兴,自己毫无表现的机会,而马兰,兴高采烈中,果然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甄宓凝望马兰的身影,痴痴道:“我不知道有多羡慕你……”说着,竟哽住了。文姬无意瞥见,又是一惊。
众将场中归来,人人皆是哈哈大笑。随即产生巨大的混乱,只因为大家都不能下马,而且系脑袋上的腰带大都相互交换过,一圈马跑过,大都不知道是谁的。平时谁研究裤腰带啊。
刘备起身道:“袁公,在下僭越了,可否赐在场之人衣带,以壮行色?”
袁绍点头道:“此议甚好,有何僭越?速取红绡来,赐予诸将!”
众人站在廊下,慌忙一起谢恩。一抱拳,很多人掉了裤子,又是一阵尖叫。
刘备却道:“今日风雅,袁公,腰带当赐予诸夫人与众位美人,再由美人赠予英雄才对。”
袁绍顿悟:“诸位须承刘皇叔美意!”众人一行礼,顿时又是大笑,又是尖叫。
红绡被剪成腰带赐下来,众夫人人手一条。没有带女眷来的,便有舞师坊的美人代劳,人人都风光得很。
甄宓一推文姬,说:“你不去,我可要去了。”她再怎么吃得开,毕竟丈夫袁熙就在不远处看着,总归是不合适。
文姬红着脸接了红绡,过去为马兰系裤子。马兰开心得很,问道:“娘子,我方才英姿如何?”文姬不答话,蹲下来扯着他的裤子,为他系腰带。马兰又手捧腰带,扭头与黄忠大笑:“老哥哥,腰带奉还。”
“万勿奉还!”黄忠却说,“你我脾性相投,今日得知,相见恨晚,何不就此交换腰带,结为兄弟!”
马兰立刻道:“老哥哥在上,受小弟一拜!”他一动,文姬就没法给他系腰带了,扯着裤子,捶了他一把道:“裤子要掉啦!”
黄忠也是一般手忙脚乱,有舞师坊的美娇娘给他系裤子,不知道有多开心。一阵哈哈大笑,当即两人将彼此的腰带交给美人系上,袁绍赐的腰带却随手丢给旁人。
袁绍远远看见了,很不高兴。许攸附耳道:“此人竟当主公之面,与刘表部将结拜,公主赐下马鞍、腰带,他均受而不用。不尊礼法,也非吾冀州忠臣,公主不可重用,亦不可委以兵权,只将人留在冀州。”
袁绍点头,正不高兴的时候,突然想起颜良、文丑来。这么老半天了,这人呢?天马呢?
袁绍登时大怒,叫道:“颜良文丑!颜良文丑!二位上将军何在?”
场中一静,半晌过去,才发觉天马只来了三匹。对啊,这人呢?马呢?
只见颜良、文丑慌慌张张跑过来,跪在一边:“主公恕罪,天马今日状态不好。”一边军士连声吆喝,竟拉进两个木笼。
众人皆都惊讶,一个木笼空空如也,一个木笼里关着一匹白马,竟是垂头丧气,连声哀鸣。这哪里像是天马?
袁绍大怒:“这怎么回事?”先问文丑,“马呢?”颜良的白义垂头丧气,好歹是还在。这文丑的马到哪里去了?
文丑道:“在,在呢!”
袁绍怒道:“没问你在不在,马呢?”
“马在呢!”文丑一溜烟跑过去,在那空空如也的笼子前面低声呼唤,“盗骊?你在哪里?出来啊!你在哪儿呢?”简直便要哭出来。
袁绍只觉得丢人至极,这可是他冀州的上将军啊。叫他带天马来,却搞得跟找蛐蛐儿一样。正待发火,马兰好奇中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把燕麦,一声呼哨。场中的人都是“咦”的一声,极为诧异。
只见笼子里面黑光一闪,白光一敛,显出一匹马的轮廓来,在笼子里面挪了几步,嘴奔着马兰手里的燕麦而来,竟是一匹黑白条纹相间的马。马贪吃马兰手中的燕麦,驻留之时,身躯便消失了,跟笼子的栏杆融为一体,不仔细看便看不见。
文丑如蒙大赦,感激道:“多谢什伐兄弟!”
四周一片惊叹:“这……好神奇的马儿。”
燕麦吃完,马的眼神甚为狡猾,轻嘶了一声,便不见了。马兰只见到一团影子在笼子里,心道,这马当真难驯,平日里连个影子都找不到,难怪踢伤一群人也驯不服。
盗骊找到,剩下便是白义的事情了。马兰来到笼前,拿了燕麦,白义也不来吃。便是头也不抬,跟要死了一般。耳朵也耷拉着,看上去沮丧之极,不停悲鸣。
袁绍怒道:“颜良,这怎么回事?”
颜良慌张道:“主公,早上还好好的啊!”
刘备神情惊惶:“天马悲鸣,这……”没有敢说出口,人人都知道他的意思,大军将出,兆头不好啊。
周瑜上前看了看,问道:“可有按时供应食水么?”
“怎敢怠慢。”颜良急道,“早上我来时,便是乘此马而来,精神还是不错的啊。”
周瑜问:“那这两个时辰呢?”
“原本在马栏中嬉戏,突然便如此了。”一旁的马夫胆战心惊道,“小人该死!实在不知为何!”
一旁的袁绍重重哼了一声,脸色之差,前所未有。这从天上忽悠一下坠地的感觉,谁都明白,颜良只怕性命不保。
“什伐将军!大兄弟!”颜良泪汪汪拉着马兰的袖子,“你最熟悉马性不过,一定要帮我一把!”
众人都知道这什伐将军乃是牧马人出身,所以都眼巴巴望着他,期待下文。马兰闭目不语,心里矛盾得很。
颜良屠杀他羌人同胞,恨不得让他去死,只要不出声,他便死定了。但是一声悲鸣,将他从仇怨中惊醒,白义猛撞围栏,将捆着马腿的铁链扯得哗啷乱响,长鬃乱舞,近乎癫狂。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远离木笼。
马兰暗道惭愧,我在想什么啊。
众人皆都退开了,唯有马兰站在笼前,凝望着白义的眼睛。马的神情激动,他将手伸进笼里,去抓白义的鬃毛,试图让它平静下来,却被一口咬住手腕。在场所有的人都“啊”了一声。
文姬想要上前去,马兰没有回头,却大叫了一声:“别过来!”文姬驻足观望,从未想过,自己竟是担心得很。
马兰喃喃道:“我会帮你的……我明白,我都明白的……”竟是在和马交谈。
周人议论纷纷,这什伐将军莫非也癫狂了么?正说着,却见白义松开了口,马兰将手抽出来,并没有什么伤痕。在场之人都对马兰的胆量大赞的时候,却见马兰大步走来,一声呼哨,烈阳天马如风而至。马兰摘下弓箭,满弓拉起,对准了袁绍。
顿时有人惊呼:“主公当心!”好几个人冲过去护在袁绍身前,士兵从四周如潮水拥来,长枪对着马兰围拢。马兰只是恍如不觉,紧闭双眼,缓缓将弓抬起,对着半空,原来并不是要射袁绍。
众人都很惊奇,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刘备皱着眉头,推开堆在袁绍面前的人。袁绍从虚惊中站起,见到马兰的样子也不由得有些诧异。他分开人群走至廊外,顺着马兰弓箭所指抬头望去,天空中并无异常,也无鸟雀飞过。
马兰闭目凝神,这一箭竟是瞄了许久。突然松手,一道电光冲天而去,钻入云端。众人几疑是自己眼花。马兰长出了一口气,突然软倒在地,不住喘息,看似这一箭,竟耗费了他全身的气力一般。
袁绍疑惑道:“什伐将军,此举这是……”
却见笼中天马一声长嘶,抬起头来,竟有振奋之意。
霸王庄内,颜良的马厩总管李义正在望着栏中的老马。那匹老马已经多日不曾喂食,饿得奄奄一息,将马厩的围栏都啃得残缺不全了。
“哼,说什么打你一下便要我的命?”李义想起马兰,浑身都疼起来,不禁恨上心头。见到马厩一旁挂着的鞭子,不由得手痒起来。便是打一下又如何?所有的人都去了燕园,根本不会有人管。
李义拿起鞭子,在饮马的水槽里沾湿了,对着老马抽去。“敢跟你李义大爷作对!敢跟老子作对!”
老马哀叫不止,在马厩中躲闪,无奈缰绳拴得紧,一鞭下来,瘦弱的马腹上便是一道血痕。李义哈哈大笑,打了又打,直到累了,才停下手来。
“你放心,不会让你死的。”李义道,“颜将军还要骑着你的儿子去杀曹兵呢,不日便要出兵!少不得我也得跟着去。要是白义听话,到时候我李义,说不定也能捞个小官当当。”
哼着小曲丢下血迹斑斑的马鞭,李义觉得浑身都舒畅起来。老子打了,又能怎样?那什伐兰还不是一样被软禁着,呸,一个降将。
天空中突然传来些许奇异的声响,李义抬起头,一支箭从天而降,插入眼中,将他瞬间钉在地上,箭镞穿颅而过躯,没进地面。耳中最后一缕余音,仍是老马的鸣叫声。
“天马有精神了,天马有精神了!”燕园里,众人皆都叫了起来。
颜良道:“打开笼门!”
笼门一开,白义不用人牵,昂首跃了出来,咴儿咴儿直叫。颜良翻身上马,绕场一周。但见蹄音清脆,一团白影跃过场中箭靶、篱笆便如同嬉戏一般。正面看时,胸口却是一团胭脂红色,便似是旭日东升。
“主公请看。”许攸道,“那白义抖擞精神越过藩篱,真像是一团旭日啊!主公大吉!”
刘备与黄忠、周瑜,四方宾客、冀州文武,都齐声道:“恭喜袁公!”
袁绍哈哈大笑,对陈琳说:“陈琳,你把讨曹的檄文在这里给各位大人念一遍。”
陈琳出来,有人将檄文递给他。陈琳朗声道:“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
檄文读罢,四方来使均道:“袁公伐曹,我等理应相助!”
袁绍掷杯道:“起大军七十万,选吉日兴兵伐曹!”
燕园之会既散,马兰与黄忠依依惜别,互道珍重。文姬却在想着卫宁的事,那周瑜临走笑吟吟瞅着她,分明别有用心。那一句“我心愤盈啊”,分明是知道卫宁的下落。回到房内,各有心事,
半晌无语。良久,两人齐声说话。
文姬道:“卫宁可能还活着!”
马兰道:“天马可如何偷走……”
文姬急眼道:“你先听我说。”将当日的事情讲了一遍,又将周瑜的话说了说。
马兰哈哈大笑道:“我说当日未曾见到你的未婚夫。不过现在你已经不是卫夫人了,你是我的女人。我们搞匹天马逃出冀州,就回西凉去。”
文姬面沉似水,冷冷道:“谁是你的女人?”
马兰一怔,连日来同榻而眠,素无避讳,早已逾越男女之间的礼法。就连夫人、相公,在人前装来装去,都喊得很顺口了。文姬突然翻脸,马兰当真怔住,不知道怎么回事。
文姬道:“我是卫宁明媒正娶的夫人,聘礼一收,便已入了卫家的籍。你就算当街掐死我,我牌位上也得刻卫夫人,不是马夫人。”
马兰涨红脸道:“我掐死你做什么?我,我就是不会弹曲做诗,也不比人差。你就跟着我,死了也是三五十年之后的事了,立个碑就不刻卫夫人,就刻马夫人,他卫家又能怎样?”
“不是卫家能怎样。”文姬凄然道,“你不懂的。”她用手在床上画了一条线,沉声道,“此刻起你我同榻而眠,不要越过这条线。”
马兰惊道:“人都是过河才拆桥,你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不是变脸。”文姬拉过被子在头上一遮,低声道,“我尊敬你,拿你当君子,你莫逼我。”
马兰烦恼中将被子用力一扯,骂道:“老子才不是什么君子!你就是我抢来的女人,老子本来就烦,你不给老子乖乖听话……”
被子扯掉,却见刀光一闪,文姬泪流满面,将一把小刀顶在喉咙上,呜咽道:“你莫要逼我!”
马兰一怔,郁闷得很,一声大叫:“鬼才逼你!”说着将被子往她身上一丢,闷头冲出屋去。
时正三月,夜晚尚寒。马兰冲出去将门一关,坐在台阶上生闷气。来到冀州多日,不要说偷天马,就连自己都搭进去了。想要去花园里晃晃,刚一出跨院的拱门,立刻有士兵横枪阻拦道:“主公有令,不许将军擅离!”
马兰一怔,有个队长模样的军官正好走过来,迎来拱手道:“什伐将军勿怪,大军便要出征,府内正在议事,加强戒备,是应当之事。”
马兰嘿了一声,谁知道是真在议事,还是防备他逃走。掩上院门之时,听见外面的士兵在低声聊天:“田大人?这,这怎可能?”有人嘘道:“噤声。”
马兰一惊,田丰今日确是未在会上现身,只道他心情不好,或是身体不适。不想竟被袁绍下狱,想起他曾经之言,果然是早知大祸临头。马兰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做些响动,又蹑手蹑脚走回来。听见外面的人私语道:“好像走了。”又道,“田丰田大人那样的忠义之士竟被下狱,主公莫不是猪油蒙了心?”
“有什么法子?”另一人叹道,“田大人性情耿直,不会逢迎。他一直不愿主公出兵,力谏无功,说妄兴大兵,天时不佑。主公说田大人多虑,天马半数已在冀州,如何说天时不佑。又说自己小儿子生病,没心情听那些烦心事,赶田大人走。田大人一生气,竟然反过来说,主公要出兵,就干脆不告而发,兵贵神速,趁着曹军刚打了小沛不及返回,一举攻破曹阵。主公说这等行径乃是小人所为。田大人又说,这般左拖右拖,等到过了上汜节,依他对主公的了解,调集兵力和粮草又都甚慢,与曹军正式交锋多半要到五月了,曹操早已经把工事城寨都修筑坚固,一时难取,大军消耗甚大,数月不能取,变数一到,必会惨败。又道,天马如今在手,他日犹未可知。主公大怒,所以将田大人下狱了。”
“田大人也真是,何苦与主公……”
马兰蹑足离开,怪不得袁绍对他看管甚严,田大人的豪气他马兰很敬佩,但是敬佩了半天,毕竟田丰还是心向着冀州。没有明说他会逃走,就算是很对得起他马兰了。
马兰坐在台阶上为田丰叹了口气,风一吹,屁股下面冷冰冰的,心里想,老子也甚是凄凉,比田大人还要凄凉几分。晚上怎么过夜呢?这冀州城的风,竟比草原戈壁上还要冷。
马兰站起身,朝着马棚走去。好在烈阳天马到此之后,跨院里临时搭建了一个马棚,一半是马呆的地方,一半堆了草料。尚有春寒,马匹容易病倒,所以懂马的人家都在夜间给自己的爱马披个小小的毯子。烈阳天马此刻便在马厩里披着一张毯子,瞪着大眼看着他。马兰心道,你都有毯子可盖,叹了口气,在马颈摸了一把:“看什么,以后我怕是得跟你睡了。”
收拾收拾稻草,铺成柔软的一窝,马兰往草料堆里一倒,倒也舒适。烈阳天马嘴一掀,从背上扯下毯子,往他身上一丢。马兰抱着马腿大哭:“呜,还是你有良心。”
头顶上“叮”的一声,马兰一抬头,看见一只酒坛子挂在马棚檐上,不禁起身睁大眼,揉了又揉。走过去一看究竟,突然有人从顶上倒悬下来,撞向他,吓得马兰哎哟一声,后退中差点跌倒。耳中都是甄宓的轻笑声,才看清是甄宓穿了一身夜行衣,一个窈窕的身影倒悬在棚顶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如天空的繁星一般。
马兰跑过去,围着上下左右,头下脚上地看。只见甄宓两**叉,锁住棚顶的一根梁,便可以稳稳地吊在那里,轻轻飘摆,若柳枝垂风。长发从颈后披散下来,腰肢细细的,让人想要捏一捏,一根腰带垂下来,迎风飘摆,更增添了几丝飒爽之气。手里竟还抱着一只不大不小的酒坛子,也不打战。当下赞道:“你这一手厉害。”
甄宓将酒坛一递,嗔道:“看什么?还不帮我拿着。做大爷的,如此没眼力,难怪会被老婆赶出来。”
马兰气道:“那死丫头才不是我老婆,老爷我才不要那种难伺候的老婆。”用手接过甄宓手里的酒坛子,甄宓手指里叮的一声轻响,马兰才见到她修长纤细的几根玉指间还夹着两枚高脚的羊脂白玉杯。夜色里,那一对杯散发出蒙蒙光芒,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马兰伸手拿杯子,手却不老实,与甄宓的手指缠在一起。酒坛子丢在草垛里,酒杯子也丢过去,另一只手在她纤细的腰际一托,只觉得柔软中极有弹性。甄宓双脚一松,翻身下来,马兰手突然向后一滑,正好将纤腰一揽,往怀里一抱。甄宓脚不能着地,鼻尖上一凉,四目相对,手也在对方掌中引着,登时面孔热了,只是黑暗中无人看见。
甄宓轻声细语道:“放开我。你这般无礼……”用手在他肩上扶着,半推半就,声音也细得如蚊鸣一般,只将一些如兰的香气喷在马兰面上。
马兰将她往草堆里毯子上一压,伸手将她的蒙面巾一分一分地扯下来。甄宓那一张素颜一分一分呈现在眼前,直至露出嘴唇。马兰将温热的娇躯一搂,那腰肢竟如此纤细,坏坏道:“大半夜送礼来,是要我嫖你么?”
甄宓嗔道:“我是来请你喝酒的!你怎可……嗯……”
话说半截,已被吻住。良久才能挣脱,甄宓将马兰推开几分道:“我有事跟你说,你这什么人哪?等等,我要叫了……非礼……”叫得细不可闻。
马兰一把抓住她长长的腰带,用力一扯,蛮横道:“少来。”
烈阳天马扭头瞅了一眼,一团稻草丢过来,打在马头上。甄宓一声低吟,草棚内渐渐满是风雨之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