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菡是大家之女,以往仅仅是相府千金之时也是见惯大场面的,可是这会儿到了整修一新的聚芳宫中接见这些待选的宫妃之时,刹那间也是有些眼晕。
一室的莺莺燕燕,环肥燕瘦、花枝招展、五彩缤纷,知道今天是皇后娘娘接见,必然是刻意地打扮过。才迈进殿内,苏悦菡就被各种不同芬芳的脂粉香味熏得头有些发昏。
太监才唱诺完“皇后娘娘驾到。”一室的人便呼啦地跪倒一片,齐声跟苏悦菡请着安,虽说每个女子都是娇滴滴的燕语莺声,怎奈何几百人一起喊话,苏悦菡觉得耳中都有些轰鸣,心里更烦躁了几分。
待得坐好,让她们起身,苏悦菡却还是笑着说道,“今日本该是太后娘娘来与你们教导些话的,只是太后娘娘近日来凤体欠安,所以现下里只有本宫一人前来。本宫不似太后娘娘已在宫中多年,可以教谕你们太多,也并没有太多的话要念叨,你们只需记着,好生地学好宫中的礼仪、规矩,留下或者未留下,都要谨记自己臣子的本分。即便是有朝一日得宠于皇上,也是先君臣而后夫妻,万事只得与皇上的利益为重,不得有自己的私心。只有记住这一条,才是此后安身立命,得享尊荣的根本。”
众女子齐声叩头称谢皇后教诲,苏悦菡望着殿下仆身跪倒的身影,心中恍惚间便也想起自己入宫那一日太后说与她的话。
霎时也想起那日,自己如何怀着决绝之心而来,入殿之前却又怎样无端地想逃;想起那刻,自己如何虔诚地跪谢了天恩之后,平身后又是怎样地被绝望与惶恐覆盖;想起那时,自己如何忍住了泪水决堤而下,抬首却又怎样地端起了腼腆而平静的笑;想起那晚,自己如何还怀揣着最后一点希冀,而暮秋的寒意又是怎样一点点地注满了心房。
而,她们,她们中是否也有同她相同的女子,此刻也有着自己的无可奈何与绝望、伤怀呢,怔忪间,情不自禁地轻声问道,“你们可是真心愿意入宫服侍皇上呢?”
殿下怎么会有不称是的道理,苏悦菡忽然就觉得自己可笑了起来。挥挥手让大伙起了身,便让人一排排地带进来,由太监引着挨个地自报了家门。几百人并非小数,待到所有人都散尽,已经到了午膳时分,苏悦菡只觉得自己头似要裂开般的疼,挺直地坐了一白天的腰都有僵直。
回了鸾阙宫,来人通禀说阮黎望在乾昌宫留了几位大臣一起用午膳商议国事,就不过来鸾阙宫了,让苏悦菡不必等着。阮黎望既然不来,累了一上午的苏悦菡也无心传膳,只是随便地将就着要了些粥喝,就有些懒洋洋地窝进了凤榻之中。
春暖去给苏悦菡泡茶,菱儿便跪在一边轻轻地给苏悦菡捶着腿。苏悦菡微张开眼,看着低眉顺眼跪在一边的菱儿说道,“行了,菱儿,你也是陪着本宫站了一个白天了,自己也歇会儿去就好,不用伺候着了。”
菱儿手底下却并未有一丝的停顿,嘴里只是说道,“娘娘,奴婢不累。”
苏悦菡默了会儿,也没再劝她,只是又说道,“菱儿,再等些日子皇上迎娶了四公主,定了几位主宫的位分,本宫就做主让你跟了皇上,位分你别挑,皇上心中你总是更重些,你心里是有数的。而本宫今天说与她们听的话,你也要记着,日后万不能仗着皇上心里有你,你就恃宠而骄了,对其余的嫔妃该有的尊重总是要有的,切不可忘了尊卑。”
“奴婢知道了。”那菱儿依旧是低声应着,也不抬头。
苏悦菡无奈地笑道,“你可是依旧觉得本宫待你不公,心中委屈?”
菱儿这会儿才抬了头,半晌才是凄楚地一笑道,“奴婢心中并无委屈,命该如此罢了。”
苏悦菡眉头微蹙,原还想再开解菱儿几句,可那一句听到“命该如此”这一句,却好似什么东西在心尖上轻轻一弹,微疼了下,忽然也说不出什么了。
她其实也开始偶尔留心阮黎望面与菱儿之间的情形,平日里只要有菱儿在跟前,阮黎望总还是不忘给她一个温暖的笑脸的,只是菱儿从最初的粉面含春到后来的微微垂首,如今再看去,仿佛已经再没什么情绪,也只是淡淡勾了唇角,回给阮黎望个浅笑罢了。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似乎都在变,毕竟已经又是一年。
转眼间便也是到了腊月,当初待选的女子如今只留下了数十人,只等着再过几日的殿选,殿选后,先迎娶了吴熙妤入宫,再册封其他人的位分。
苏悦菡也就开始跟阮黎望每日里絮叨着如今要待选的这些人,阮黎望初时总是有些不耐烦的,苏悦菡说不上几句,他就会打断,也从不看递与他手中的名册和画像。可却禁不住苏悦菡天天地念叨着,渐渐也不那么拧巴,让他看他便看,跟他说哪一个好,他就点头,却又好像事不关己一般,透着十足的不在意。
苏悦菡自己其实也是厌烦的,有时候甚至也觉得自己婆妈的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可是如今这些事却是正当办的,并不容她马虎,所以即便是看出阮黎望的敷衍,但是事总是做了就好,便也算与自己,与太后能有了交代。
殿选那日,阮黎望更是连头也没有抬过,只可怜了刻意装扮的花枝招展的众色女子,全过了目之后苏悦菡再又去问阮黎望的意思,阮黎望却只是说道,“前几日,你不是与朕说过哪些人好,朕怎么耐烦去记那么多的名字,你说好的那些留下了就是。”
“皇上就没再看到个能合自己心意的?”苏悦菡问道。
阮黎望却只是凝视了苏悦菡片刻,才说道,“能合了小荷你的心意,就是合了朕的心意了。”
于是便只留下了苏悦菡起先替阮黎望挑的那十几个姑娘。
新年将至,按照永昌朝的惯例,被皇上看重的这些女子是可以回家再过最后一个团圆年的,年后等待册封之时再一一地接进宫来。宫中余下的大事,除了新春的大宴,也就只等着新年过完,阮黎望与吴熙妤的大婚了。
自然,哪一样都少不了苏悦菡去操持着。虽是第二年在宫中过新年,这却也是苏悦菡第一次举办宫中的年宴,劳心劳力之处甚多,面上的疲惫常常是掩也掩不住的。
阮黎望见了,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怜惜,第一次主动提起后宫选妃之事,对苏悦菡说道,“日后后宫中的宫妃多些,能有人替你分担一二,倒也是好的,看把你一人操劳的。”
阮黎望的眼中有着真切的关心,苏悦菡心里一时也是暖融融的,忽然觉得多日来的心力交瘁,也并非全然的不值。心中也觉得和阮黎望好似又近了几分,虽远说不上能心意相通,却也生出些许动容。可禁不住略有些不安,为何不安却又道不明。
宫宴中苏悦菡见到了久未谋面的兄嫂,兄长让嫂子带了话来,只说如今林烨然与冯子余一切都安好,大军清除西北余孽之后便驻扎了下来,冯子余并不需要日日在军中劳力,倒是时常能与林烨然一起,像以往那样吃酒、谈天,据说日子过得倒是十分舒心。
苏悦菡只觉心中最沉的那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姑嫂俩久未见面,大宴散去,小聚之时,便如往昔还在府中一样,絮絮地说着家常,好似并无这一年多的分离那般亲近。只是快到了离宫的时辰时,韩慧云才语重心长道,“小荷,嫂子知道你一直是个随遇而安地性子,只是安也有不同的方式,并非只是逆来顺受,在无法改变的事情上太执着其实毫无意义,反倒多留心着眼下的好,才是最好的过日子方式。你只要是去想着哪里好,便总是会发现那些好处的。”
苏悦菡却只是静静地笑,轻轻地颔首,并不说话。
韩慧云便叹息道,“其实小荷也许并不知,我年少时心中之人也并非是你的兄长,只是当年我祖父想要攀了这门亲事,才将我许给你大哥。可是这些年过去之后,我却觉得我未必可以比现在更幸福。”
苏悦菡羡慕地笑着说,“原来不知还有这样的渊源,不过大嫂如今觉得幸福却也是因为虽然初时你心中并无我大哥,可是大哥心中却是有你的。若是彼此都无心,总是不会有现在的伉俪情深了吧。”
“小荷说的没错,夫妻二人间,只要是有一人有心,另一个又懂得知足,日子就总是快活的。”
苏悦菡点头,韩慧云便又说道,“而我知道小荷一向是知足的,所以你日后也是能找到这快活的。”
苏悦菡撩了眉梢去看长嫂,韩慧云却已经躬身行了礼,退了出去,有那么一会儿愣怔,苏悦菡才回过神来,跟着阮黎望一起送别要走的亲贵,
阮黎望这一晚喝了酒,回了寝殿里,苏悦菡便有些有意地避开他,大约之前的几次情况,总是在阮黎望酒醉之后,单独面对着这样的他,苏悦菡无法让自己安心下来。
然而阮黎望却很沉静,丝毫不似以往酒醉之时。看见苏悦菡远远地避着他极慢地卸着妆,还笑着说道,“小荷好似是不喜欢朕身上有酒气的,你别担心,朕一会儿回去自己寝殿歇着,只是今日跟亲贵们闲聊时,忽然想起个事,还有些话想与你商量。”
虽说阮黎望猜的并不全中,但是有他这份体贴,苏悦菡却也觉得有些感激,不禁面带了微笑对着阮黎望说,“皇上有什么事要与臣妾商量?”
阮黎望似乎微微有些为难,默了会儿才开口道,“你与母后都说迎娶那个吴熙妤之后,是定个贵妃的位分,朕只是想着,能不能就只是妃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