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管家姓陈,单字远,并不是公孙府的家生子。原本一直跟在公孙正身边做小厮,后来公孙正见他做事条理分明,便给他指派了个管事的位置。陈远也是个心思活泛,为人识趣的,当上管事之后,从不曾自傲,反倒做事更加用心。一来二去,后来竟做了这偌大丞相府的管家,虽说是奴仆,实际上却比一般的富户更为体面。
送走了孙懿之后,陈远原本已打算歇下了,却听人说小姐身边的丫鬟双喜在寻他,立时重新穿好外衫,整理了衣冠,这才出门见了双喜。
虽说双喜只是个丫鬟,远不及他一府管家的身份,但是,陈远心中却明白,双喜来寻他必定是小姐有了吩咐。怠慢一个丫鬟的确不算什么,可是,怠慢了小姐身边最为亲近的丫鬟可就有些麻烦了。
公孙遥的确任性不错,却向来极是护短,虽说平日里她也会对双喜呼来喝去,却是绝不允许旁人欺她一分的。这也是双喜一直对她忠心耿耿的缘故。
听双喜说了来意之后,陈远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随着她来了瑶光阁。
此时,的公孙遥已由另一个丫鬟双宜伺候着卸去了妆环,换下了那套绛紫色的宫装。“将这衣服拿去烧了!”公孙遥坐在妆镜前,看了双宜手中捧着的宫装一眼,脸上厌恶的神色显而易见。
虽说这件衣裳不论料子还是做工都是上上之品,而绛紫也的确正衬她的肤色。若是这件宫装出自旁人之手,恐怕公孙遥都会分外喜爱,可惜,却偏偏是南宫明轩送来的。
公孙遥只觉得对于南宫明轩的厌恶已然到了骨子里,若不是被逼无奈,她今日是绝不会乖乖穿着这件衣裳进宫的。可是,就算她穿了,却不代表着她会屈服,更不代表着她从此便认了命,会甘心情愿的嫁给那个草包!
“小姐,您今日穿着这一件衣裳当真是美丽极了,烧了未免也太可惜了……”双宜捧着那宫装,料子覆在手掌上只觉得柔软非常,听得公孙遥下令,心中颇为不舍:“到底是宫中出来的,无论是做工还是样式,都是绮裳斋远及不上的!……”绮裳斋同轩玉斋一样是丞相府的产业,不过绮裳斋经营的是布料成衣。平日里公孙遥的衣裳大多都是由绮裳斋的师傅量身做的,虽说也还算精致,却不能同这一件宫装比。
女子哪有不爱华服美簪的?公孙遥又下意识的看了那衣裳一眼,刚想说一句“先收起来吧”,脑海中却突然勾勒出了今日在宫宴上,自己不过轻轻一撞,南宫明轩就颓然摔在地上的狼狈模样,顿时又起了心火:“让你烧就快拿去烧了!还有这些,全都给我摔碎了,然后连带着衣裳的灰烬一起,送回到南宫明轩那!”
话罢,她就用衣袖用力的将妆台上放着的碧玺头面拂到了地上。几声脆响,原本难得一见的珍贵首饰,就成了一地的碎片。
他若是以为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哄着皇上下了旨,自己就会乖乖遵命的话,那可就真是太天真了!她不愿做的事情,谁也勉强不来,只不过她如今的心神放在别的事情上,暂且不收拾他罢了。
半晌不见双宜动作,公孙遥皱眉看向她时,便见双宜正满眼心疼的看着地上的碧玺碎片。如同火上浇油一般,她抬手将妆台上另一支东陵玉制成的钗子连同菱花镜一同摔到了地上,冷笑道:“你若是觉得可惜,我便遣了人将你也一同送去十三皇子府上如何?他虽然声名狼藉,可是,想必库房里还是有不少宝贝的!……”
这话不假,便是破船也有三斤钉,更何况他到底是皇子。虽说不受重视,可是,平日里皇上赏赐几位皇子时,有时候,也会连带着有他的份。虽说其中最为精巧的玩意怕是早被他那几个皇兄搜刮干净了,可是,旁的东西怕也能让双宜大开眼界了。
双宜一向都不如双喜在公孙遥面前得脸,这也是为何公孙遥出门惯常带的人都是双喜的缘故。如今一听公孙遥的话,立刻惊得跪了下去,连声请罪:“小姐饶命,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一边说着,还怕公孙遥怒气难消,眼睛四处寻着,待看到右手边的剪子时立刻拿了过来,而后胡乱的将那宫装绞碎,想让公孙遥出气:“小姐,奴婢对您绝对是忠心耿耿,别无二心啊!”
便是样式再新颖做工再精致的衣裳,几剪子下去也都成了没用的破布。公孙遥冷眼看着双喜惊惶的脸,没有再难为她:“算了,你下去吧,出去看看双喜怎么还没回来。只要这件衣裳,也不必烧了,就这么一起和头面送去吧!……”倘若烧成了灰烬,也不知那个愚鲁之人猜不猜得到那是什么了,倒还不如就这么送去。
双宜听她如此说,再不敢反驳了,立刻乖巧应下,拿着那剪成破布的宫装出了门。
“小姐,陈管家来了……”双喜带着陈远回了瑶光阁,刚在外面扬声喊了一声,便看见双宜手中捧着几块绛紫色的布料出了来。双喜眼尖,一眼便发现那正是公孙遥今日穿的宫装,心知肚明的没有多问。
因为已经卸了钗环换了衣裙,原本挽着的发髻也全部放了下来,不便见人,于是,便隔着屏风将陈远叫进了门。
“陈管家在府中年岁不短了吧?倘若我不曾记错,先前听父亲说过,似乎已近三十年了?”待屏风那面的人影坐定,公孙遥立刻问出声来。
“回小姐的话,今年是奴才在府中的第二十八年了……”虽然对于公孙遥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陈远却还是丝毫不曾懈怠的认真答道。
屏风内的公孙遥半倚在贵妃榻上,听到他的话后沉吟了片刻:“二十八年……”而后屏风内响起指尖轻敲桌面的笃笃声,双喜知道这是公孙遥思考事情时候的习惯,也是示意自己退下去的信号。因此不敢打搅,躬身为公孙遥续了杯中的茶,便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二十八年,那么自然对二十年前的事情一清二楚。公孙遥思量了片刻,轻声说道:“你可知晓,二十年前——”刚刚说了一半,公孙遥便停住了,没有再往下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