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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忘尘

谁许长乐 央容 2801 2024-11-19 04:44

  我们到达忘尘谷时已经是隆冬。

  原本的计划是一路北上,游过楚国之后再向西南方向去,但是在离开临州的时候,我就决定放弃了,一来是担心再遇到故人暴露身份,二来或许是回到临州突然想起那些往事,心情也变得沉重,失去了再继续北上的勇气。于是我打算先回忘尘谷,将我在郑国公府拿到的东西交给谷主,然后就经由西南和南方的几个国家回到阜都,如此虽然一路都是匆匆而过,但也算周游六国了。

  谷主依旧带着面纱,看不清面容。她看了一眼站在我身边的孤竹,对我道:“你竟敢带陌生男子来到谷中。”她语声平和,却在开口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柄短刀抵在了孤竹的颈项。

  我看得心惊肉跳,急忙解释道:“谷主,我发誓,他绝对不会将通往谷中的道路告诉外人的。”

  她突然怒不可遏:“你倒是出息了。替一个男人发誓?真是可笑。”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情绪激动的时候,忙道:“他是我的好友,请您相信我。”

  她的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去几次,终是冷哼一声,放下了手中的刀。

  “多谢谷主。”我说。

  她却不看我,对着孤竹道:“你倒是镇定。若我的刀再进一分,你的性命可就没了。”

  “多谢谷主。不过若是您会将刀再进一分,我也会事先躲开的。”孤竹依旧笑得温和,眼神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孤竹表面温柔大度事事让人三分,内心却自有傲骨,被人用刀抵着脖子这样的事只怕是从来没有过吧,没还手已经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了。

  看着这样的情形,我一时左右为难,既怕谷主愈加生气,又怕孤竹介意刚才的事。

  可是,谷主竟然只是平静地看了孤竹片刻,便一言不发地转身进去了。

  我终于舒了一口气,忙向孤竹道歉:“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他淡然一笑:“我有这么小心眼吗?快进去吧。”

  —**—***—**—

  我来到谷主的房间,敲门进去后却发现她没有戴面纱。她并没有我想的那样苍老,不过四十多岁的样子,虽然右边脸颊上有一道疤痕,却依旧让人觉得秀美脱俗。她的脸让我觉得有一点熟悉,竟然和那日我在郑国公府看到的影像中的女子有几分相像。依谷主所说,她从未出过忘尘谷,郑国公也一直身居阜都,他们怎么可能见过呢?

  “事情想必你已经办妥了吧。”她的声音比容颜苍老得多。

  我点点头,将那日从郑国公府拿回来的匣子交给她。

  她盯着匣子上的木兰看了片刻,然后打开了盖子。我一直好奇里面放的是什么,此时才看到只是一块写了字的帕子。她将那块帕子拿出来,也不去看,便拿到烛台前点燃,然后扔在地上任它一点点燃烧成一团黑灰,至始至终脸上都毫无表情。

  我原本以为那盒子里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冒着生命危险才拿到,她居然看也不看就这样烧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问道:“那个男孩子,是你朋友?”

  我忙解释:“嗯。谷主您相信我,他真的不是什么坏人。”

  她看了我一眼,道:“你也二十岁的人了,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吧。”

  她之前也没有问起过我的年纪,可我看起来就那么成熟么?而且,她竟然称呼孤竹为“男孩子”。

  我刚想说我还没满十八岁呢,她却突然开了口,让我失去了这个攸关性命的解释。

  她道:“夷止族的血统让你有幸修得秘术,但务必慎用此术。秘术这种东西,得到太过轻易,总非幸事。”

  我心知难以做到,但也只得答应。

  我该感谢娘亲,给了我修习秘术的可能。可是心里却有淡淡的怅然,直到第一次踏入忘尘谷,我才知道娘亲的身世。

  父亲也曾给我讲他与娘亲的故事。那还是楚昭帝初年楚姜之战后,父亲带家眷前往临州,镇守南方边境。在前往临州在路上,父亲遇到了昏迷在大雪中的娘亲,并将她带回了临州。父亲描述的那一场相逢,是在一个雪霁初晴的清晨,霞光映雪,天地稀声,倒在雪地上的女子一身白衣,容颜胜雪,若不是如墨青丝散在身后,便真的要与那白雪融为一体。

  我曾暗笑,父亲到底是个舞枪弄剑、杀伐决断的将军,讲的却是戏文一般的故事。但是,故事就是故事,以“曾经”两字做为开头,再蒙上岁月斑驳,就是妙不可言。而那将军府里,没有故事里的姻缘巧遇、英雄红颜,只有将军公主结发情深、相敬如宾。我的娘亲,始终只是个局外人,一个人安静地待在落雪园内,白衣萧瑟,面容清冷。

  父亲口中的故事,语焉不详,久远而模糊。我追问过多次,也只知道娘亲家中遭逢变故,再无亲人,后来流落异乡与父亲相遇。相遇之前发生的事,我一概不知。后来与顾涯逃到忘尘谷,恰好被谷主所救,才终于知道娘亲的身世。上夷的夷止族早就在二十多年前的楚姜之战中灭亡,如今仅剩的也只有谷主和谷中被谷主救回来的几个人。而我的娘亲正是夷止族人,当年恰好离开了忘尘谷才躲过一劫。

  —**—***—**—

  从谷主房中出来后,孤竹陪我去了顾涯的墓前。

  在顾涯带我从楚宫逃出来的那一个月里,他从姜国带来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那是一场越走就越希望渺茫的逃亡,孟历派了不知道多少批杀手,而后来我们只剩下了唯一的办法——一两人拖住敌人,剩下的人伺机逃走,以命换命,惨烈到让人绝望。可是最后,顾涯还是死了,就差一个敌人,就差那么片刻,如果我有一点点的自保能力,顾涯就不用为我挡那一刀。

  顾涯的死,早已成为了我心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也正是因为他的死,让我看到了自己的软弱无力,才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颈间的这颗血影珠。其实太多事情在那个夜晚就已经注定,只是那时的自己尚不能看到遥远的未来。

  一年前我和顾涯快要逃出楚国的那一夜,是个月明星稀的好天气。火堆中点点火星随着燃烧的火焰升起,像是一簇流动的烟火,他坐在我的旁边,冲我扬眉笑道:“长乐,这次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我可比云归他们两个厉害多了。”那一刻万籁俱静,火光在他的脸上跳跃,美好宛如画卷。可是最后,他用生命换来了我此生的自在逍遥,我却将他永远留在了这寂寥的山谷里。

  我倒了杯酒放在顾涯的墓前,然后靠着一棵大树坐下,在孤竹的琴音里就着酒壶饮下几口酒。我早已明白酒无法浇仇,我并不是图一醉,而仅仅只是想要这种烈酒烧过喉咙的感觉,它可以暂时让我忘记内心难以压制的各种情绪。

  身畔是一片赤色花海,哪怕此刻已经是隆冬,那些花朵依旧在月光下绽放凋零,生生不息,仿佛永远没有终结。

  我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千里共婵娟啊,同一轮明月下,云归和二哥他们又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同我一样抬头仰望着这轮明月,是不是也像我思念他们一样思念着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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