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八月十一号, 对很多人来说是很普通的一天, 他们要像往常一样工作、聊天、游玩,但是对于另外一部分人来说,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冯逢一早就跟着妈妈坐上了最早一班的公交车, 来到了位于城郊处的陵园,这是每年的今天, 母子俩必须要做的事情。
迹部和上杉都没有跟过来,他们都是聪明而又不触犯别人隐私底线的人, 知道要给别人留一个独自的空间。
冯逢跟在妈妈身后, 熟门熟路的绕过几条小道,在拐角处一个小小的墓碑前停了下来,墓碑上刻着“冯战之墓”四个字。虽然刘芳从未跟他说过, 他们祭拜的这个人是谁, 但是冯逢心里是清楚的,从小时候第一次被带过来就隐约清楚了。
刘芳把手里的的花束和果篮一次摆好, 放在墓碑前, 伸手轻轻地拂去了几片枯叶,一言不发,冯逢站在她身后垂着眼脸,陪着她一起沉默。
“逢逢,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吗?”
刘芳低声问道, 仿佛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一样。
冯逢点头:“嗯。”
是爸爸。
刘芳笑着说:“是嘛,原来你早就知道。”
冯逢不吭声,走上前来和妈妈坐到一起。
虽然每年都来祭拜一次, 但是只有刘芳自己知道,那里面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是个空空的盒子,那个人的尸身早就在那次大爆炸中遗失了,连根骨头都没找到。
遗失了也好……
至少当年的自己不会捧着爱人的骨血痛彻心扉。
刘芳摸了摸坐在一边安静乖巧的儿子,对着墓碑说:“你看,逢逢又长大了,是不是和去年有些不一样了?”
“我们现在在日本很好,逢逢他也交到了几个真心的朋友,他……他对我也很好,你不用挂心。”
“真是很抱歉,这么久没来打理你的墓,你不会生气了吧?”
刘芳絮絮叨叨小声的说着一些家长里短,冯逢则习以为常。
讲了一会儿,刘芳突然住了嘴,扭头去看儿子:“逢逢,想听听爸爸的事情吗?”
冯逢抬起头去看她,有点惊讶,因为以前除了扫墓,妈妈从来不和他说有关于爸爸的事情。即使小时候断断续续的说过一点,年代久远,冯逢已经不记得多少了。
对爸爸的印象,只有幼年时,那些孩童们肆无忌惮的在他面前唱着“冯逢的爸爸是流氓”之类的话。
“好。”冯逢点头,他很早以前就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你也长大了,该知道的事,我会都告诉你的。”
于是,在这个小小的坟墓前,刘芳开始讲起了冯爸爸短暂但是真实的一生,而冯逢只是一边摸着墓碑,一边垂眼听故事。
两个人在墓碑前呆了很久,直到腿都麻了,才依依不舍的站起来。刘芳拍拍墓碑,笑着说:“我们先走了,明年再来看你。”
说完就转身走了,冯逢跟在身后,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去看。清晨的阳光洒在冰冷的的墓碑上,泛着光泽,冷冷清清的。
爸爸……
冯逢眼角有点湿润,他还一次都没见过呢。
“逢逢,怎么了?”刘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哦,来了!”
冯逢眨眨眼睛,扭头跟了过去,离开了这清清冷冷的地方。
出来的时候,母子俩的心情都不算太好。
“芳芳,你们出来了?”
“秀一?”
刘芳惊讶的看着站在陵园门口的两个人,看样子已经等在那里很久了。
“啊,反正没有事情做,就和迹部君过来接你们回家。”
回家……
冯逢喜欢这个词,他高兴地跑向迹部,“你怎么也来了?”
迹部伸出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短毛,语气微微上扬:“怎么,本大爷不能来?”
“那我们快点回去吧,该做午饭了。”
刘芳微笑着说,她上前挽住上杉的手,轻轻的靠在他身上,前所未有的安心。
“正好我也饿了,走吧!”
来的时候孤独寂寞的两个人,离开的时候确实欢声笑语的四人行。
逝者已经逝去了,活着的人却还有大把的时间需要努力的生活。
————
从扫墓那天归来后,冯逢有好几天的时间比较沉默,他有的时候甚至会开着书支着下巴发呆,连迹部都搞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迹部……”冯逢拿着笔两眼发光的看着在一边写功课的迹部。
“啊嗯?”
迹部一边在作业本上列公式,一边回应他。
“原来我爸爸真的是个大英雄啊!”
迹部:“……”
冯逢双手放在身前,颇有些兴奋的说:“我爸爸他不是流氓!”
迹部:“……”
冯逢拽着迹部吧啦吧啦的说个不停,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冯逢的爸爸是英雄一样。
迹部有点头疼,却也没阻止他。
冯逢这么高兴,也许就是因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听到有关于自己父亲的真是事情吧。
由他去好了。
迹部看着身边人神采飞扬的样子,有一点心疼。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睛暑假已经过去大半了,冯逢每天和迹部除了写写功课之外,也经常会去各种好玩的地方去逛逛,买一些好吃的东西回来,再不然就是和妈妈叔叔一起,四个人开开心心的聊天。
因为顾及到上杉和迹部,所以刘芳决定提前一个星期回日本。
冯逢对这个决定没有任何意见,他本来就对这个地方不是特别喜欢,走了就走了,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在出发的前一天,有一个人出现在冯家客厅里。
陈英有点紧张,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忐忑的坐在这个地方,所以低着头只看着地板发呆。
刘芳大约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于是拉着丈夫回避到自己的卧室里,小辈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于是,客厅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一阵尴尬的沉默。
半晌,陈英才迟疑着开口:“那天,我看见了。”
“???”
冯逢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不知道她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就是,你们在树后面……接吻,我都看见了。”
“哦。”冯逢冷漠的说。
他这出乎意料的反应倒是让陈英惊讶,“你……你不怕我说出去?”
冯逢冷笑着看着她,“为什么怕?你爱说便说。”
陈英沉默了,低着头摆弄着自己衣服上的纽扣,解释一般的说:“我不会说的,你放心,我……我会保密。”
冯逢不置可否。
“你真的喜欢那个男生吗?”
冯逢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别的地方。
没有得到回答,陈英自顾自的答话:“我真是废话了,如果不喜欢,你又怎么会和他……和他如此亲密,我记得,你以前可是连我们这些邻居都爱答不理的。”
“你很喜欢那个人,对吗?”
冯逢转过头,一字一字的说:“对,我很喜欢他,所以你这次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此时的冯逢,如果有外人在的话,一定会十分吃惊。
这个冷漠、敌意、尖锐的人会是那个软软的、不谙世事、闷闷的但是很可爱的书呆子。
他对陈英的排斥已经明显到瞎了眼的人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了。
而陈英自己也完全明白为什么会出现现在这种状况。
她是真的越来越怀念,小的时候,小小的、柔软的、奶声奶气的跟在自己后面叫她“英姐姐”的男孩了。
“我听说,你明天就会日本了?”
“嗯,明天就走。”
得到肯定的回答,陈英又是一阵沉默。
“那你以后,还回来吗?”
“也许吧,谁让这里是我的故乡呢。”
故乡这两个字,冯逢无意识的加重了,他自己可能没感觉,但是听的人一定是察觉到了。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冯逢有点不耐烦:“你能不能不要说这些无聊的话?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回去收拾箱子了。”
陈英眼角有点湿润,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站起来安静的离开冯家大厅。
冯逢等到她确实走了之后,疲惫的捂着脸无声的落泪。
迹部就在客厅外面的厨房里,不经意的看了全过程,没想到,这个小呆子居然也有这么样的一面啊。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冯逢和迹部坐在床上看书。收拾好的行李就放在脚边。
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样,冯逢抱住迹部的腰,撒娇一般的蹭了蹭自己的脑袋。
迹部没有推开他,他知道,这个闷声闷气的少年,终于是想要说些什么了。
其实他和陈英还真的没什么大仇,都是小孩子家家的,能弄出什么血海深仇来。
但是,正因为都是小孩子,所以在幼年时期造成的伤害,才会有可能终身难忘。
一开始,冯逢和陈英的关系是很好的,冯逢也乐意每天屁颠屁颠的跟在她身后叫她“英姐姐”,然后把妈妈给的零食分一半给她,两个小孩子整天没事就捣蛋,弄得灰头土脸的回家。
但是,有一天,在幼小的冯逢心里的那个会带他玩的姐姐变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突然就带着一帮子平时他们不怎么玩的淘气包,跟在他后面唱着那些辱骂他爸爸的歌谣。
冯逢就算再小也知道,爸爸是可以被别人随便骂的。
所以,他和那帮小孩子就打起了架,而陈英,就是那个在一边替那些淘气包加油的人。冯逢那个时候,虽然跟着干爹学了点拳脚,但是他人小,势单力薄,怎么打得过一群比他强壮还人多的坏小孩。
于是,他几乎每天都带着一身伤回家。
而陈英,一次也没来看过他。
冯逢对玫瑰花的恐惧症也是陈英造成的,那个时候,如果不是陈英神经质了一样,突然间把他推倒在玫瑰花丛里……
迹部安静的听他讲着这些陈年旧事,时不时的摸几下头发以示安抚。
在他看来,其实冯逢的内心里对那个女孩的情感,可能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他大概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和他一向亲密的姐姐,一夜之间就背叛了他。
最亲近的人的背叛,往往比被最痛恨的人伤害要痛上一百倍。
冯逢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他趴在迹部的腿上,喃喃自语:“其实,我已经不讨厌她了,只是每次看到她就控制不住……”
他等的,也许就是那个女孩子的一句道歉吧。
“迹部。”冯逢抬起头看着他,“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迹部没有说话,只低头在他的额上轻轻一吻。
“本大爷永远不会做这么不华丽的事情。”
所以,不要担心被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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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逢日记:
xx月xx号
我喜欢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