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言十九岁。因功劳颇丰，营主重视，受同僚侧目。冷风、冷剑合谋，在京郊设伏，截杀冷言。冷言不妨，中毒而逃，性命垂危。兴得洛营主相救。冷风交出解药。营主未施责。”
我寒眸盯着“未施责”三字。
这个洛问天逼迫三岁的冷言学武功，八岁的时候将他投入深山，九岁逼迫他亲手杀死自己的朋友。他一步步地将冷言的人性阉割掉，让他成为一个可以轻易摆布的杀人机器。而当他亲手造就的冷血杀手被他同样一手调教的其他杀手迫害时，他在保住这颗棋子的性命之外，对于其他的事，几乎完全地冷眼旁观。
难怪熊猫说冷言会黑化。跟着这样的人长大，他耳濡目染的都是彻骨的黑暗。
只是，在我和朱琦面前的冷言，分明才是他真正的自己。他从小被培养如何骗取别人的信任，之后又如何取人性命。但他留给我和朱琦的，却尽是善意。
在那夜之前，他没有欺骗过我们。冷言的另一面，只对他的猎物们施放。
我知道，他绝对不会将我和朱琦当作猎物。
只是，他已经不是那个九岁的小孩，只懂得用最直白的反抗了。洛问天施加在他身上和心中的枷锁如此地深，以至于他只能将真实的自己和珍惜的一切藏在夹缝中，用尽智谋才能守护。
而我呢。我做了什么？
我将他的小心翼翼的真心抛弃了，不肯听他解释，不肯原谅他。从一开始，我就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境遇，自己的委屈苦痛。发生了变故之后，我便一心想着弃他而去。
他最好的朋友已经离开了，如若我再离开，他可能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怎么能这么残忍。
我脑中回响熊猫说过的话：“初期他有一两个朋友、恋人看顾，就还有些人性。后来他朋友没了，家国都亡了，于是就黑化了。”
这些话现在已经应验了大半。
我打乱了他的命数，本该属于他的恋人没有出现，将来他走火入魔，再不会有人将他从歧途引回来了。只有我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若我也离开，他将踏回他原本的命运，余生都会在黑暗中度过。
怎么能这么残忍。
我凝起了眉，只觉心中钝痛难当。嘴唇内侧已经被咬破，我却木然不觉，由得口中迸开一股腥甜，随着嘴角滑下。
“晚儿！”
忽听门口一人喝道，是风亭钧的声音。
我缓缓抬头，只见风亭钧正沉着脸，疾步赶到我身前，伸手将我嘴角的血滴擦掉，急切地道：“松口！”
我听了这话，才怔怔将下唇松开。风亭钧又用袖口在我的嘴角轻抹了一把。
见我渐渐恢复过来，他将我手中的册子抢过，粗声叹了一口气，问道：“怎么回事？不过是看一个杀手的履历，怎么连嘴唇咬破了都不知道？”
我恍然抬眼，对上了风亭钧的眼睛，眼神仍在轻微地震动。
风亭钧正焦急地打量着我。
玄旗营也是风亭钧的敌对势力。我与冷言的事--我忽然想到风亭钧今日对付镇南王府众人的残忍手段--还是不要告诉他为好。
我默默收拾了神色，勉强平静下来。
“没事”，我缓缓道，一边编造着说辞，“就是...没想到玄旗营暗地里杀了这么多人。想到先前我也曾经成为他们的目标，一时胆寒，后怕而已。”
风亭钧睁大了眼睛，道：“他们曾经对付过你？”
我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杀手。他带人来抓我，让我侥幸逃脱了。”
风亭钧低头翻阅了一下手中的册子，愠怒道：“哥哥定要将这个杂种找出来，交给你处置。”
若真是这样，我倒也求之不得。只是冷言最擅长隐藏潜伏，哪是这么容易找到的。
“不必了”，我瞧了他一眼，“这个人在玄旗营被镇南王围剿那日已经死了。”
风亭钧嗤了一口气，随即将册子扔到一边，又用手来轻捧了我的下颚。
“傻妹妹。疼不疼？”
今日见风亭钧在镇南王府邸行事，便知他视人命如草芥，也是个残暴不仁的上位者。我的心中便生出了七八分的疏远。
只是，他对风亭晚的兄妹柔情，着实让人无从抵御。
我望着他的脸，僵硬身体忽然一点点地化开，柔软了下来。
“是有一点疼”。我道，自己的声音入耳，听来竟有些软糯娇嗔。
风亭钧轻笑了一声，轻轻揉了揉我的额头。
“知道疼下回就长点心，是个大姑娘了，别老让哥哥操心。”
风亭晚与他上一次分别的时候才十五六岁。在他的心中，风亭晚也许还是离开时那个不谙世事的妹妹。又或许，他也不敢去深究这三年里发生过什么，一厢情愿地当她还与从前一样。
不知为何，我听了他的话，却不自觉地撅了撅嘴，仿佛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对着自己的哥哥一样，乖觉地“哦”了一声。
风亭钧替我理了理被揉乱的额发，直起身子，伸手将我拉了起来。
“走吧。我送你回你的寝殿。你的那个小丫鬟我也帮你带回来了。”
我这才想起方才我匆忙离开的时候将如意忘在了后面。这时听风亭钧提起，才觉后怕。还好风亭钧守信，真的将她带回来了。
我跟着风亭钧回到凤梧宫。风亭钧事务繁忙，没有进门，直接回了库房。
我一只脚踏进凤梧宫的门，便有几个宫女上来迎接。
我忙问她们道：“太子殿下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呢？”
有宫女于是要去将如意带来。我忙拦住她道：“我去看她。你带路就是。”
宫女有些诧异，倒也不敢说话，领着我去了。
如意被安置在一个略显狭窄的偏间。她本来正坐在床头发怔，见我推门进来，便从床上弹了起来，藏到了床后，又探出脑袋来，偷偷打量着我。
引我来的宫女喝道：“躲什么？见了公主还不行礼？”
我忙抬手打断了她，摇了摇头。
在宫女越发不解的眼神中，我示意她们都退了出去。
如意见她们离去，又将脑袋探出来半分。以前我老是在心里骂如意是个傻丫头，没想到，这回这丫头是真的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