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抱着孩子,瑾妍格外地小心翼翼。回去时,因为喝了不少的酒,瑾妍走得东倒西歪,褚非离随在身侧,伸出手,虚扶着瑾妍。
穿过弯转回廊,瑾妍在一个八角亭停了下来,她靠在廊柱上,望着面前的池子,一轮月牙儿发出朦朦胧胧的光,映在池水中,波光粼粼,跟面平镜似的。
因为雁灵突然的离开,瑾妍的心中没了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感觉,她伸手折了一截树枝,扔进池中,绽开了一多水花,夜色中一圈又一圈的水纹荡漾开来,瑾妍裂开嘴呵呵地笑了起来。
默默坐在一旁的褚非离突然站起身,他靠近瑾妍的身旁,伸手便要剥开瑾妍的领子。
“干嘛?”瑾妍心中一惊,缩着身子,想要退开来,廊柱抵着,却是退无可退。
“别动。”褚非离面无表情地说着,一双手已解开了大氅。
不知道是因为褚非离的严肃,还是瑾妍的确无处可退,她就静静地站着,任由褚非离剥开衣领。
白皙的颈项上,大半圈都是红红的嘞痕。褚非离松开手,替呆愣的瑾妍系好了大氅,淡淡地说道:“那红痕无妨的,倒也不用管,两三日的功夫会自行退去的。你也不要怪十七爷,那些年他跟王妃过得很艰难,也就是这两年顺意了一些,王妃就这样离开,他的确很难经受得住。”
原来他只是要看她脖间的嘞痕,紧张的瑾妍顿时放松下来。
“瞧那月亮为何不能总得圆满?”瑾妍没有接褚非离的话题,她坐下了身子,双手搁在膝间托着腮说道。
“月盈则亏,盛极而衰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褚非离在瑾妍身旁坐下,淡淡地说道。
是啊,世间万象都逃不开这道理,更何况是渺小的人类,又如何能与悲欢离合的命运为之抗衡呢?
明白是一回事,可要让自己接受这样无奈的人生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瑾妍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塞得满满的,肿胀得难受。
瑾妍低头将整个面孔埋在膝间,一会儿竟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十七王妃是个恬淡无争,率真无暇的人。她就这样离去,别说是与她情同姐妹,貌若知己的瑾妍,就是褚非离,也甚是惋惜。
褚非离冷凝的脸色也染上了了一丝哀色,他伸出手,手掌停在瑾妍的发梢上,却疑虑不前。
埋首膝间的瑾妍突然直起身子,她一下子伏在了褚非离的胸前,呜呜咽咽地说道:“我也舍不得雁灵。但更心疼十七爷。我害怕,怕你们都会离我而去。就像十七爷和雁灵,离开的那个固然心疼不舍,但留下来的那一个才是最悲苦的人啊。我明明是娘亲的女儿,可她为何会那么的在乎娍妍,我以为会忘记曾经的一切,从新开始,可是我又想起来了,自小,娘亲逼我习字念诗,女红音律,她要我变得很出色,却又处处压制我不能超越娍妍,很小的时候常常被关在小黑屋里,一日一夜,只因为娍妍不会的曲子,我却在家宴上奏了出来,或是因为私下里我的女红做得不够好,不管什么原因,被打或是一个人关起来,都是常有的事,哭也好,乖乖受罚也罢,娘亲从不会理睬我的,可是自打溺水后,娘亲待我又那么好……”
瑾妍絮絮叨叨,抽抽噎噎,从十七王妃又扯到了她小时候的事,看来她失去的记忆倒是恢复了不少,褚非离安安静静地听着,他的手掌终是落在了瑾妍的发间,不轻不重地抚着她的头发,似安慰似聆听。
“如果没有想起小时候的事多好,让娘亲的样子永远的慈爱温暖。”瑾妍停顿了一下,一瞬后又说道:“可是,世间从来就没有美满的事。我知道终有一日,我们也会分离,请允许我自私,让我先离开吧,柳儿,翠岫,如今又是雁灵,我真的不想再看着自己在意的人,一个个先我而去了。”
“皇宫里,我不知道自己还能陪梦姐姐和王玉多久。都说不给人希望,就不会有失望和伤害。我真怕自己伤害了王玉或是梦姐姐。褚非离,你说我是不是不该进宫的?”瑾妍抬头望着褚非离道。
褚非离以为瑾妍已经醉了,从她伏在他胸前时,他就以为她把自己当成了赵宸玨。所以听到她唤自己褚非离时,一时怔愣,心中泛起一阵特别的感觉,暖暖的,却又涩涩的。
“每个选择并没有对错,只是这个选择是否顺从了你的心。宫中若有你心中所系之人,那里即使是洪水沼泽,你亦会奋不顾身而去,反之若两个相爱之人,就算各安天涯,那也终是留有遗憾,不得安乐。”褚非离有些动容,话语却没有丝毫偏颇自私之语。
“褚非离,谢谢你。”瑾妍伸开双臂轻轻搂了下褚非离道。
“回去吧,明日十七王妃出殡,还要早起的。”褚非离身子僵硬,脸色却淡淡地说道。
王妃出殡之日,十七爷倒是穿戴整齐,言形清醒,与常日无异,只是他身穿的是身大红锦袍,一时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看不出来啊,这十七王爷平日里对王妃的痛爱,那都是人在情在,人亡爱逝。
可不嘛,这王妃尸骨未寒,怎么着也要耐上些日子啊。
看来啊,这看着的举案齐眉也未必真的恩爱,这成日打打闹闹的,未必没有真心。
……
这些议论,都是压着声,几乎耳语般的声音,但是瑾妍知道那些人说的都是些指责十七爷的话,瑾妍丝毫没有责怪十七爷的意思,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十七爷对王妃的感情。瑾妍反而隐隐地有些担心十七爷的反常,她还特意让褚非离多照看着十七爷。
十七爷倒是恍若未闻未见旁人的窃窃私语,他笑意微微,始终没有留下一滴眼泪,跪拜,起行,一身火红的他在纷纷扬扬的洁白铜纸钱中格外的惹眼。
还好十七爷并没有做什么让瑾妍心惊的事,整个葬礼上至到回府他都笑意微微,十分的安静。
王妃出殡,宫中是知道的,赵宸珏特意遣了曹平安来吊唁,送殡,曹平安的身份显赫,他亲自来,这是给了庆王府和王妃足够的体面,当然太后身边也是有来了人的,只是一个老尚宫而已。
曹平安来庆王府其实不止是吊唁送殡,他还得了赵宸珏的一个授意,那就是等着瑾妍安顿好了,便护着瑾妍入宫去。
其实这分别的几日中,瑾妍见多了十七爷太多的哀恸,忽然有了一种想珍惜的感觉,就像褚非离说的一样,跟着爱的人在一起,即使刀山火海,也是要闯一闯的。更何况,赵宸珏将她护得密不透风,她还有什么好疑虑的,为爱总是要付出的,就如十七王妃一般,即使舍了自己的性命,也是一下不会犹豫的。
所以,瑾妍见到曹平安时,便打算随着曹平安回宫去的,毕竟有曹平安这个挡箭牌在身前,入宫门时可以少许多盘查的。
说到离开,瑾妍虽忧心十七爷,可他毕竟是个能思会动的成人,伤心难免,但不至于身子受罪。可这个才出生几日的孩子可就不同了,没了娘,这府中的女主子们有谁不会把她视作棋子般的利用呢?而十七爷至今都不愿意来瞧瞧这孩子,在他的意识中,便是这孩子害死了雁灵吧。瑾妍知道这一时半会的解不开十七爷的心结,又不想孩子受罪,便萌动了把孩子带进宫去,自己亲自养着的想法。
这样想着,瑾妍就行动了起来,她吩咐玉荷跟奶娘将孩子的衣饰物具一应都收拾打包,她自个儿则抱了孩子去见十七爷。
十七爷已经换了一身藏青袍子,他靠在榻旁,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午时刚过,太阳泛着暖光,照进房内,流光飞舞,瑾妍忽然有了一种物是人非的苍桑感。
十七爷的随身小厮唤了声爷,十七爷缓缓抬起头来,瑾妍站在门前,愣了愣,终迈步进了内室。
“十七爷,一会子我就要回宫了,我想将孩子带回宫去、”瑾妍站在桌旁,望了望十七爷,又解释道:“你府中近来忙碌,我暂且照料着孩子,待你们日后得了闲,再将孩子接回府中吧。”
“带走也好,留在府中不过是、”十七话至一半,停顿了下来,没有再说的意思。
“十七爷,孩子出生也近十日了,你还是给她取个名吧。”瑾妍也没有深究十七爷话中的意思,因为孩子留在府中怎么看都是遭罪。
“你看着取吧,然后告诉皇兄,以便入宗谱。”十七爷漫不经心地说道。
“若给孩子取个名,你也不愿意,那又何苦入你赵家宗谱呢?你干脆全然不管不顾得了。”瑾妍见十七爷对孩子的冷漠,忍不住的动了气。
瑾妍虽发了脾气,但孩子的名字,总归是要取的,如今的十七爷,她也是没有办法,只得自个儿思索了起来。
“念慈、”一瞬后,瑾妍和十七爷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口。
是啊,感念慈母,瑾妍和十七爷不由得相视微笑,一个欣慰,一个悲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