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鸽将消息传到佳宁县时,已经是清明节。
正在用饭,老太太手里的粥碗咣当掉到地上。
小丫鬟的惊叫声,忙乱声仿佛都变成了黑白无声的影像,老太太一动不动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足足有一刻多钟。
恍惚听到耳边有人叫,老太太才慢慢地转过头。
“……老太太,您怎么了。”
不知什么时候,碎碗已经被收拾干净,以二太太为首的众人纷纷围在她身边,担忧地看着他。
“我没事儿……”老太太颤巍巍道,面色异样的平静,“都收拾下去吧。”
“这可怎么办……”扶老太太进屋坐到炕上,二太太还神情恍惚,“一旦验出福哥儿……”
一旦验出福哥儿不是三爷的亲儿子,她们母子的命就真保住了。
再愚钝,听说傅万年、苏道等人都去了古阑镇,二太太也猜出了这件事的后果。
话没说完,感觉有人拽着自己的衣襟,她声音戛然而止。
“留不得了,留不得了……”恍然没听到二太太的话,老太太自言自语道,“我们沈家是再留不得她了!”
留不得她?
是谁?
是婚前不贞,婚后又勾搭杨子骞的三奶奶呢,还是不顾沈家颜面,不仅一口回绝了老太太已经同意了的交易,而且,竟将这件事儿公布于众的大太太?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猜不猜老太太嘴里的那个她到底是谁?
却又没人敢问。
屋子有些静。
“离滴骨验亲的还有几天?”老太太忽然问道。
众人一阵错愕。
就是今天啊。
今天是清明节。
一大早,老太太还亲口吩咐早点用饭,她要去庵堂为福哥儿祈福呢。
现在,怎么竟问还有几天?
一种莫名的担忧荡漾的空气中。
一时间,众人竟忘了回话。
“还有几天?”
老太太颤巍巍地伸了手去够桌案上的黄历。
“今天就是清明节……”田妈妈忙拿起来递过去,“……今天就是清明节。”故意压低了的声音满是担忧。
老太太接过黄历,刚翻了一页,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田妈妈的话。
“今天?”
“今天就是……”她慌乱看向屋角的漏壶,“这时辰已经开棺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嘴里喋喋地嘟囔道,手颤巍巍地摸索着,老太太的样子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抓不住一样,眼底满是绝望。
什么来不及了?
她这是想要做什么?
众人心里满是狐疑,二太太忧心忡忡地叫一声,“……老太太要做什么?”又道,“您是要去庵堂吗?”
老太太动作突然顿住。
足足几十息,她突然摘下念珠,哆哆嗦嗦地趿鞋下地:
“走,去庵堂!”
*****
不老山前,人山人海。
沈怀瑜坟茔前,已被古阑县衙役完全戒严。
坟地西北,用帆布搭起了一个巨大凉棚。
傅万年、苏道、马有年、尹思成等以及古阑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和许多远道而来沈怀瑜生前的好友正襟危坐在里面。
婆子、小厮等人前人后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却没人发出一点声音。
空气中荡漾着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肃穆。
凉棚对面,也坐了一排人。
一身便服的杨子骞就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正压低声音和身边的一个穿了身树皮色衣服男子吩咐着。
“……看紧了,一旦血滴不进去,你们立即动手把沈三奶奶抢走,后山就有人接应。”
事情因他才闹得一发不可收。
今天,无论如何付出多大代价,他也要那女人活着。
为此,他甚至不惜调来了杨家秘密豢养的只有在家族危机时才动用的死士。
“奴才刚转了一圈,对面树林里至少埋伏了不下二十个侍卫,不知道都是谁的人……”那男子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道,“不过,从他们呼吸声,奴才觉得,那些人武功都不是太高,奴才等人应该能够应付,只有一人……”男子声音顿住。
谁?
杨子骞挑了挑眉,破天荒地地回头看向男人。
“李嵬……”男子道,“他一定就隐藏在沈三奶奶附近,只是,奴才连他的呼吸都听不到,更找不到他身影。”
李嵬?
杨子骞眉头微微隆起。
如果他猜的不错,李嵬一定是剿灭青帮那人派在她身边的。
能将一个帮派连跟拔了,只为了沈怀瑜报仇,那个人,一定是沈怀瑜的磕头兄弟吧?
若他知道三奶奶玷污了沈怀瑜的名声,会不会首先杀了?
他会不会已经吩咐李嵬做好了准备?
一瞬间,杨子骞心中火烧火燎起来……
“看样子真的很麻烦……”一直盯着对面的随风道,“大爷您发没发现,对面苏先生、傅指挥使和马大人三个的位置呈犄角之势,而沈三奶奶正被围在中间……”
即便其中有两人不会武功,可这三人若同时冲过去擒拿住赵青,谁还敢不长眼杀他们?
杨子骞再一次抬眼看过去。
迎面凉棚的正中间,摆的是滴骨验亲用的供桌,而供桌后面,带了遮面黑纱的赵青正抱了已经睡着了的福哥儿云淡风轻地坐在那儿。
而大太太就坐在她的左手边,看着她怀里的瑞哥儿冷冷地笑。
期盼了两年,终于要有结果了!
这一次,看你怎么死!
有李嵬是吧,力大无穷是吧?
现在被众人围在正中间,尤其傅万年就在你右手边,外面又有重重官兵把守,李嵬能救得了你才怪!
不错,这个格局就是她一手布置的!
按二老爷和沈怀杰的意思,把傅万年和苏道放在正中间,赵青等这些女眷都放在后面,用帷帐与前面隔开,待开棺取骨后,再去把福哥儿抱出来就是。
按规矩,也应该这么布局。
可有了冬至赵青差点逃走的经验,她才一力主张把赵青放在正中间。
因摆了供桌,自然要以死者为大。
对此,即便傅万年等人被安排在赵青下首,也都不置可否。
余光悄悄地扫了圈严肃着一张脸正襟危坐甚至彼此间连句客套话都不交流的苏道等人,大太太眼底有抹笑意止也止不住地溢出来。
法事从寅时就开始了,由温先生亲自带了人做。
到了辰时,骨头已经被取了出来。
是一根完整的臂骨,被温先生用了朱红的桃木托盘端上来。
场内顿时一静。
傅万年等人纷纷站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