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紫梅等人也都傻了似的目瞪口呆地站着,直到老太太又催促道,“快去!”才一溜烟跑出去。
“……都未初了,三奶奶怎么还没用午饭?”小丫鬟把吃剩的饭菜撤下去,田妈妈不着痕迹地挑开了话题。
“还吃午饭?”赵青就着小丫鬟手中的痰盂漱了口,抬头看向老太太,“连孙媳都差点就被当饭煮了,这不,避难来了。”轻软柔昵的声音带着股晚辈对长辈的邀宠。
避难?
田妈妈眼皮跳了跳。
不是来求情的?
老太太也坐正了身子,“……怎么回事?”一脸的震惊和茫无所知。
如果不是这件事闹得太大,心里早已肯定老太太一定知道,赵青还真以为她是不知道,心里不由嘀咕了句,“老狐狸!”
这演技,奥斯卡金像奖得主都不如她。
心里忿忿,赵青脸上却不敢带出来,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别说您震惊,早上从您这儿请安回去,连孙媳也唬了一大跳!”
震惊两字说的含含糊糊,既没质疑老太太怎么会不知道,也没顺杆攀爬附和老太太,说她喜欢安静奴才不敢回禀不知道也是有的,越仔细咀嚼,这话说的很耐人寻味。
老太太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接茬。
“事情还是昨儿父亲来看孙媳引起的……”只当老太太是真不知道,赵青慢声细语的把事情叙述了一遍,“……见有人晒昏了,再跪下去闹不好就会出人命,才斗胆来请老太太您出面处置。”
请老太太出面处置?
竟然不是向她老人家求情?
田妈妈的表情冻结在脸上,心里隐隐有种大事不妙的浮躁。
老太太勃然大怒。
“不是都圈禁了吗?是怎么出去的?”不知是因赵青的态度和预想中不同而生气,还是为遮掩先前的“不知道”而愤怒,她脸色涨红地看着众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竟没人告诉我?”
屋里的大小丫鬟呼啦啦跪了一地。
青梅、紫梅、素梅、画梅连连磕头,说了一些,“怕老太太生气,就没敢回禀。”和“奴婢这就去问大太太……”之类的话,在老太太一声,“快去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的怒喝声中,一阵凌乱,屋里就剩下田妈妈、老太太和赵青三个人。
大家都心知肚明,既然人都出去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做戏。
老太太沉默下来。
摄人心魂的沉寂让赵青的心绷得紧紧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之前不敢亲自来,她就是担心出现这种局面!
屋里没有自己的人,只有老太太和田妈妈,这就意味着她们说什么是什么,一旦自己的话与她们的意志相悖,就把自己软禁在这儿,然而让田妈妈出去传话,说自己哀求了老太太把艾菊她们留下来……待事情已成定局,再由田妈妈等人亲自“护送”自己回丽景阁。
木已成舟,即便获得了自由她还能反抗吗?
告诉大家她并没有替大家求情而是被软禁了,都是田妈妈在说谎……会有人信吗?
从热情相迎到勃然大怒再到这令人胆颤心寒的沉默,老太太这一瞬间就云翻雨覆的手段,让赵青彻底清醒过来。
无论她前世多么剽悍泼辣,任凭她比这些人多活了一世的智计百出,在老太太面前……不,应该是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是多么的脆弱,不堪一击!
相差太悬殊了。
她和老太太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
心思百转,余光瞧见田妈妈嘴唇动了动,大有摊牌的意思,赵青抢先开口,“说起来,原是我年轻不懂事,鲁莽了,才让老太太在父亲面前言不由衷说出撵人的话……”
礼多人不怪,谈判之前,首先自我检讨最容易让对方放下戒备。
果然,老太太嘴角迁了迁,隐然有丝笑意闪过。
赵青又接着说道,“昨晚一听宝巾说丽景阁中负责孙媳起居饮食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大部分人都是无辜的,孙媳就后悔了,就琢磨着过两日待老太太气消了,怎么能为他们讨个人情……虽然是老太太对父亲的亲口承诺,可由孙媳出面说情,老太太也不算违诺……”
田妈妈嘴角就露出一丝嘲弄。
服什么软,有能你继续撑下去,再继续咬着屎撅子装硬,继续说请老太太处置的话啊。
蚂蚁撼树,真是自不量力!
“把丽景阁的人一下子都撵出去,的确是冤枉了一些人。”老太太神色也缓下来,直言不讳道,“圣人云,一日三醒吾身,雪莹小小年纪就能做到这一点,很好。”
言外之意,她很赞成把大家都放回来。
赵青就掩了嘴笑,“……孙媳不是好面子,所以才想拖几天找个好借口嘛。”
老太太噗嗤笑出来。
赵青神色忽然一正,“谁知,大家竟突然都跪到丽景阁门口求孙媳放了他们,轰动的阖府皆知,怕是这时辰已经传到府外了……闹得孙媳再不敢替他们求情了。”
“……怎么?”
老太太田妈妈神色也跟着一正。
尤其田妈妈,心一阵扑腾扑腾乱跳,暗道,“她这又是要出什么幺蛾子?”
都成了瓮中的鳖,难道她还能再翻出什么大浪来?
声音故意顿住,直到老太太面露急色,赵青才作出一脸的无奈。
“……您想啊。”她看着老太太,“明知道是老太太您下的令,不来求您,反倒去求孙媳……孙媳哪能做得了您的主,当众说你昨天的责罚不合适,冤枉了大家……驳了您的话?”
田妈妈鼻子差点气歪了。
废话,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是由你引起的,自然要从你那儿解,谁让你去做主,去驳老太太的话了?
真是自作多情!
“大家的意思,是想求你帮着说个情吧?”见她装聋卖傻,田妈妈索性好心提醒道。
“才不是!”
赵青小嘴一抿,露出一副委屈孩子似的模样。
这话还真不好接。
接了,说自己跟个孩子一般见识,不接,就被她的歪理站住了脚!
田妈妈张口结舌被堵在了那儿。
“事情要真像田妈妈说的这样就好了。”得便宜卖乖,赵青话峰一转,“若是真想要孙媳帮忙说情,大家只要推举个有身份体面的妈妈出面找孙媳说说……正愁没台阶下呢,有这么好的机会,孙媳哪有不同意的理儿?”
老太太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赵青话题一转,“现在却聚众跑去跪孙媳,张嘴求孙媳饶了她们,闭口求孙媳饶了她们,孙媳不过一个才进门三天的新妇……再说,撵他们也不是孙媳的命令,怎么饶她们?又哪来的权利饶她们!”略微高昂的声调透出一股毫不遮掩的委屈,“……如今闹得阖府皆知,怕是早被客房的亲朋好友笑掉了大牙!”沈怀瑜刚刚入殡,来吊唁的客人还没走完。
这件事是大太太鲁莽了!
听到这里,连原本心里腹诽不已的田妈妈脸都变了色,额头渗出一层细汗。
“闹得现在就算孙媳想求情,您也不会答应了。”
“为什么?”见老太太竟然认同地点点头,田妈妈脱口问道。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若老太太应我所求放了大家,知道的是老太太宅心仁厚,给我这个新进门不过三天的孙媳妇面子。”赵青趁势解释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家欺负我一个新进门的寡妇,明知道这件事是老太太对我父亲的亲口承诺,却硬逼我出面求情,好堵住我父亲的嘴。”叹息一声,“现在闹得这么大,是再隐瞒不住的,父亲心疼我,怕我在婆家受气倒不会说什么。”再一次强调这是沈家对方老爷的承诺,“就怕传到外面去,又该说老太太持强凌弱,任凭大家欺负一个寡妇!”
田妈妈一哆嗦。
老太太脸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赵青只做不见,继续说道,“还会说老太太您朝令夕改,出尔反尔,这么大的沈府一点威严都没有,被奴才们聚众闹一闹,就吓的万事好商量,什么规矩都没了!”
空气出奇的静。
总觉得这话说的不对,可翻过来转过去一字一字地掰开了揉碎了慢慢咀嚼,田妈妈发现,赵青说的又句句都是事实,任凭她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果真把外面那些人放了,方家不做什么,只需放出这些流言,沈家立即会被人指破脊梁骨。
而这恰恰又是老太太最忌讳的!
冷汗顺着额头趟下来。
田妈妈心里破口大骂。
“真是一群蠢猪!”
怎么就任凭大家去瞧热闹也不拦着,正如赵青所说,三爷刚下殡,路远的悼客还都在府里住着呢,想不传到府外都难!
岂不是要被说成三爷尸骨未寒,就欺负他的遗孀?
若田妈妈知道,这都是大太太特意安排的,就是为了让赵青在奴才面前颜面尽失,今后在府里彻底失去威信,寸步难行,她大约会吐血。
“传梁管家。”
老太太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却又恍然晴空霹雳,震的田妈妈耳朵嗡嗡直响。
“老太太……”
试图想说些什么,再争取一下,瞧见老太太神色间有股不容置疑的果决,田妈妈连忙又应了声是。
梁总管很快被带了进来。
“多带几个人……”老太太声音缓缓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去把丽景阁门口那些人都绑了,立即送出府去!”
“这,这,老……老太太……”梁管家脸色苍白,语无伦次。
“去吧。”老太太摆摆手。
梁总管目光求助地梭了一圈。
田妈妈面色灰白,一言不发。
赵青正襟危坐,冷凝的目光中,有种不容忤逆的威压。
梁总管忍不住一哆嗦,到嘴边的话瞬间咽了回去,他规规矩矩应了声是。
成了!
赵青暗暗握了下小拳头。
恍然发现,只这一会儿功夫,她手心里已经纂满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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