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癫道人速度极快,刚从视野中出现,一个兔起鹘落,便是到了跟前,再一个眨眼,又从视野中消失不见。
李三下意识的回头,可身后哪里还有道人的身影?
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就连刚才那似乎是充塞满了整个天地,极其悲凉癫狂的喊叫声,都消失不见了。
李三的目光又来来回回在这寻常的乡间小道上逡巡了三遍。
前方远远可见陆家祖宅小院,两边是齐整的田埂,脚下是坑坑洼洼的泥地,甚至是地上散乱的脚印,都和“印象”中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李三的记忆力本是不佳,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十分笃定的觉得,此刻眼前所见景象,和方才疯癫道人出现之前一模一样。
“难道真的是我看错了?”
李三念叨了一句,茫然的眨了眨眼,可就在眼神无意间聚集到马车上之后,他的眼睛却陡然睁大。
马车上,蜡烛纸钱等物一个不少,鸡鸭鱼肉什么的也都在,可那让他垂涎不已的烤乳猪与烤全羊却是不翼而飞。
刚才那疯癫道人不是幻觉!
李三惊觉,寒风吹过,他只感觉有一股凉气自脚底直冲上来。
“架!架!”
他不再犹豫,攥紧缰绳,马鞭重重甩在马背上,口中喝了两声,那瘦骨嶙峋的老马便不得不奋起余勇,向前狂奔起来。
很快,马车就到了陆家祖宅近前,李三禁不住放到喊道:“大爷,大爷......”
声音中满是焦急,像是在求救一般。
刚刚那一幕着实是邪性!
不过在他看来,大爷就算不是真佛,也是世间难寻的大恶人,总能镇得住邪祟......
声音响亮,在小道上回荡,可奇怪的是,茅草屋内却并无人回应,甚至是连屋外的三匹蛟龙马都好似未闻,没什么反应。
“难道大爷有事情离开了?”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而后李三的脸上,马上便露出了一丝骇然,接着,他开始不住的甩起手中的鞭子,连连喊道:“架,架,架......”
拉车老马吃痛,奋力向前疾冲。
可违背常理的一幕发生了。
马车明明一直在前奔,身旁两侧的事物也在不断的倒退,可不知为何,马车与陆家祖宅之间不到三四丈的距离,却始终都没有缩短。
“架,架!”李三的额头已是隐隐渗出冷汗,手上更是用出了所有力气。
老马哀鸣,背上已满是血痕。
可那几间茅草屋明明就在眼前,三匹蛟龙马也在屋外悠闲吃草,又哪里迫近了分毫?
三丈距离,不多不少,却是如隔天堑,咫尺天涯。
“我认得你?我是不是认得你?”一个疑惑,惊讶,又满是癫狂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这个声音......
正拼命挥鞭的李三动作猛地止住,身子一僵,他也不敢侧头去看,只是用余光瞥了瞥,而后惊魂大冒。
马车右侧,赫然是一个身材高大,披头散发,身披破烂道袍的人。
不是刚才那个癫狂道士又还能是谁?
他满身油污,正抱着那足有半人大小的烤猪,不住撕咬。
道人恍若是铁齿铜牙,骨肉不忌,凡是长在乳猪身上的,统统入口,只嚼上几下,就吞入了腹中。
他只是站在原地不动,身旁的马车在极速前进,可两者却极为诡异的保持相对静止。
一静一动,形成了一副怪异别扭到了极点的画面。
“我认得你吗?我一定认得你!可我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啊!头好痛......”
道人一边吃,一边上下打量着李三,眉头紧皱,脸上五官扭曲,满是痛苦与疑惑,口中发出含糊不清地声音,一字一句的钻入了李三的耳中。
当然,现在无论他说些什么都不重要了,李三只是听着那牙齿咀嚼骨头发出的咔嚓声,就觉得头皮发麻,四肢冰凉。
“刚才那个疯子说看见鬼了,不会就是他吧......”
“这疯道人还说认识我?可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疯子的肚子好似是无底洞,等他吃完了这乳猪,不会一时兴起,也要把我给吃了吧?”
“......”
心中越想越怕,李三不住地挥鞭,同时口中大声呼救。
可直到手中的鞭子都要断了,嗓子也喊哑了,陆家祖宅却始终只是在三丈之外,并且一直没人回应。
“不会真的遇见哪路毛神野鬼了吧......”李三想到之前大爷和那位王家嫡女的对话,彻底绝望了。
元月初五,阴阳两界之门大开,神灵下凡,先祖反生!
没一会,整只烤乳猪便都进了道人的肚子,他用脏兮兮的衣袖抹了抹嘴,而后眼睛一亮,指着李三叫道:“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你是谁了!”
李三也任命般叹了口气,勒住马车,扔掉了马鞭,十分光棍的转头看向身边的疯道人。
他算是想明白了,不论身旁道人是神仙还是鬼怪,自己怕是都难逃一死,那索性就听听这道人要说些什么,看看他是什么时候倒的霉,被这疯道人记在了心中。
只见那疯道人紧紧盯着自己,眼中隐隐有摄人的光芒闪出,十分笃定且急切的道:“你是隋家......不对!你是陆家当铺的学徒对不对?快,快带我去寻你家掌柜陆望安陆施主,我这里有一桩事物需要请他鉴定。”
轰!
陆家当铺,陆望安!
这两个名字好似是惊雷般自李三的耳边炸响。
这道人果真见过他!
当年他爹还未病死之前,他的确是在陆家当铺当过一段时间的学徒,但那也已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他不过十三四岁。
在那几年当中,他也不记得自己曾遇到过这么一位疯癫道人啊?
这边李三正愣神回忆,一旁的疯道人已是急不可耐,他伸出自己乌黑油腻的大手,一把抓住李三的胳膊,有些焦躁的道:“你这小娃儿怎么如此不省事?竟然还在这里愣神,我这桩事物可是非同小可,关系到我玄天宗的生死存亡,万万耽搁不得,快快带我去寻陆望安!”
大手犹如钢钳,抓的李三生疼,他不禁就是吃痛叫道:“你这疯子,还找什么陆老爷,他早就死了三年了!”
疯道人如遭雷击,豁然松开双手,呆立当场,口中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
李三抽回胳膊,口中话还未说完,就猛地止住,而后眼睛睁眼,又满是震惊的眨了眨,还有手揉了揉。
寒风吹过,灌入脖颈,李三打了寒颤,而后眼前景象已是豁然大变。
脚下是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两侧是整齐的田埂,刚才随手扔掉的马鞭子又是回到了手中,喊哑了的嗓子也不觉疼痛,再往前看看,瘦骨嶙峋的老马套着车慢悠悠的前行,背上光溜溜的全是杂毛,却没有一道伤痕。
而不远处,没了篱笆墙的陆家老宅已是遥遥在望。
目测距离,足有三四十丈。
“刚才我就是在这个位置看到的那疯道人......”一个突兀却十分肯定的想法,突然是从心中冒了出来。
李三赶忙侧头看向马车,而后心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那冒着热气香味烤羊以及烤乳猪竟是不翼而飞。
“这是怎么回事......”
李三咦了一声,又看了看胳膊,眼睛猛的一凝。
那里,赫然是一个乌黑的指印!
“这他妈怕是碰见真神了......”
李三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再在原地逗留,又是重重的一挥马鞭,驱车向道路尽头的陆家老宅冲去。
这一次,再无任何怪异事情发生。
到了近前,刚才一直对李三喊声充耳不闻的三匹蛟龙马也有了反应,见有同类过来,皆是嘶的长鸣一声,各自扬起前蹄,作势欲要冲过来嘶咬老马。
老马顿时止住,不敢向前。
“现在倒来劲了,却也只是欺软怕硬!刚才那疯道士就在你们身边,怎么不见你们嚣张?”李三呸了一声,也顾不得去管这几匹畜生,匆忙的下了马车,进了中间最大的那间屋子。
刚一进入,李三就再次愣住。
房间内的情形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
身穿血衣袈裟的大爷正位于屋子中央,双眼紧闭,摆出一个头下脚上的奇怪姿势,身子还向前大幅度倾斜,却不晃不摇,稳如磐石。
而那位女扮男装的王云芝则是正站在那柄血刀旁边,亦是闭着双眼。
饶是李三刚刚武道入门,亦是能够察觉到,茅屋之中,气息激荡,宛如山呼海啸一般。
“这......”
李三有些惊疑不定,他隐隐察觉到,王云芝这个举动有些不对劲,下意识的就想要去叫醒陆涛,可还未开口,就见王云芝豁然睁开了双眼。
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弹射而出。
对突然出现了的李三视而不见,王云芝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伸脚勾起地上的血刀,握于右手,当过如匹练,一刀豁然劈出。
殷红如血的长刀之上,却是冒出了煌煌亮光,正大光明,堂堂正正,自上而下,毫不花哨,直直劈向陆涛。
“不好!”李三目眦欲裂,亡魂大冒。
即使才练了三天刀,可这一刀中蕴含的恨意与杀机,也令他心惊不已。
更为重要的是,自家大爷好似正在练着某种功夫,竟是一点察觉都没有......
“完了。”李三心中冰冷。
大爷若是死了,王云芝还能放得过他?
“没想到我没死在那疑似鬼神的疯道士手中,却反而要成了一个小姑娘的刀下亡魂了......”李三闭上眼,不忍心去看,心中甚至都开始去回忆自己的一声了。
可下一刻,一个嚣张至极的怪笑却是响了起来:“哈哈哈哈,愚蠢的小妞,小祖早就知道你要出手,可惜,到底还是晚了!”
血刀即将劈中目标的时候,陆涛却是骤然睁开了双眼,先是桀桀怪笑一声,话语虽然嚣张,可脸上却满是劫后余生的惊喜与庆幸。
血刀经的一个大周天总是走完,他从那“盒子”牢笼中挣脱出来,险之又险。
没有任何犹豫,宛如是条件反射一般,他两腿劈开,堪堪躲过血刀,而后双手在地上一撑,身子贴在地上,如一条游鱼一般冲向王云芝。
房子本就不大,两人相隔的距离,对于先天高手来说,近乎于无,陆涛也几乎是瞬移一般就到了王云芝的身下。
王云芝身子高挑,双腿紧绷,又长又直,在陆涛的眼中,却成了最好的靶子。
“敢他妈偷袭老子,哼!先打断你这双腿!”陆涛满脸狰狞,凶光毕露,右手成刀,冒出血色红光,狠狠斩出。
这一刀,已经不受血衣袈裟的影响,乃是出于本心。
毕竟,若是晚醒来一秒,他就要莫名其妙的被人劈成两半了。
对于王云芝,他又焉能不恨?
而王云芝一刀落空,脸上却是毫无惊慌之色,好似已是料到了会是如此一般。
以昨晚这恶僧的表现来看,他就算是要疗伤,又怎么可能不防备自己偷袭?王云芝也一直都认为,这是一个陷阱。
但......
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她唯一一个能够靠自己脱离这恶僧挟持的绝佳机会!
所以,她才会选择先行冲开穴道,只为能够一击功成。
刚刚那一刀,也只是个幌子,试探而已,血衣恶僧醒不过来自然最后,就算他醒了过来,也无妨。
因为她本就不擅长用刀。
面对势必会斩断自己双腿的一记手刀,王云芝不闪不避,脸上亦是无喜无悲,甚至有了一丝决绝。
而后,她伸出左手,并指成剑,直刺向下。
绝美的剑光豁然亮起,宛如天外惊鸿,瞬间就充斥满了整个天地。
恍惚间,她好似是回到了琅琊,回到了那座落英缤纷的小院。
一个双鬓斑白,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叹息着对自己说道:“云芝,以你的性子,是不适合入此剑道的,你当真愿意,又当真误会?”
那时,还是个五六岁小姑娘的她,只犹豫了一会,便是重重点头。
愿意!
无悔!
......
嗤嗤!
指剑之上,冒出了三尺剑罡,凝实内敛,似是有漫天星光,流转不休。
剑出无悔,此心决绝。
砰!
一声好似是镜子破碎般的响声自心底响起。
王云芝那决绝的脸上,忽然是勾起了一抹笑容,美艳的无法令人逼视。
停滞不前的剑道,终于破境。
可就在王云芝即将以双腿为代价刺死陆涛的时候,一声轻叹却忽然响起,似是传自九天之上,又好似是来自耳边的呢喃。
“唉,云芝,佛陀都镇压我不得,你又何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