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首一望,一个足足七色的“悠”字光影在九重天幕中烁然不息,久久流动……
时光荏苒,犹如仓驹过隙,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几度。
自那次以后,每年生辰无论如何庆祝,到九重阕台之上为我燃放礼花都成了不可或缺的节目。因为皇帝舅舅说:“朕以九五之尊的身份来告令上天,须得佑护我悠悠长命百岁!”
“公主?殿下?阿悠!”
“啊?”能把我耳朵嚷得嗡嗡作响的人,除了棠林这妮子不作他想,我着实不解,她及笄已近三年了,怎么还是这般急躁的性子,怪不得现下还没能定下婆家。
“你说甚?”耳朵被揪住,哎呀,我怎么又念叨出声了。
“哎哟~~~”咦,这声不是我。
“林儿,说过几多遍了,怎能对殿下动手动脚,还有无王法了?”
我揉揉幸免于难的耳朵,冲着正揪住棠林耳朵的救星讪讪一笑:“太傅,功课我已交到您桌上了。”
“嗯,”棠英点头:“殿下这几年是愈发长进了,老臣实感欣慰。”
“太傅过誉。”
“父亲,林儿也有进步的,您怎么就未表扬表扬我呐,真偏心!哎哟哎哟~~~”棠林即使被揪住,嘴还停不住。
“你,还敢说!上次气走葛大夫,再上次吓走顾郎令,还有之前诸事,都还未好好跟你算呐。”
“公主,让您见笑,小女无状,臣定带回去好生教导一番。”棠英这句话我已很是熟稔,这些年三五几日就得听他念叨一遍。
“那葛大夫,头都半秃咯,还妄想食嫩草。还有那顾郎令,家里侍妾都有十几个,预备把我娶过去排第几啊?再说这也不是我一人,”棠林再次被拽走,很远了都还在嚷嚷:“哎哟,你没义气,阿悠,啊~~~”看罢,又挨揍了不是。
我抖抖肩,叹口气:诚然,那葛大夫、顾郎令是我帮你出主意赶走的,但也得你同意啊,你及笄许久都未能定亲,也不干我事,呃,好罢,我承认是有一点点的关系,可是谁让你老是惹我喃。
我再次摊开掌心的物事,继续刚才被棠林打断的思绪。这是个工艺精湛的鎏金铜牌,正面錾刻着石榴蔓草花卉纹,该是家族的族徽,翻过来正中央赫然刻着的是“独孤”二字。此铜牌正是当年我十岁生辰时,独孤泓派人送到的。
本来说初冬即归的他,可惜并未能实现其诺言,而且自我十岁生辰他蓦地送来这物事以后,我们就彻底中断了联络,我也曾派人送过几封书信去安国公的封地,最终都是石沉大海。
他未能归来是因着那一年大汉发生的一件大事:安国公的猝然离世。
当薨讯传到京畿之时,举朝皆惊,这个曾为大汉朝立下赫赫功勋但又差点晚节不保的重臣,竟是去的如此突然,甚至来不及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那也是我第一次真正了解独孤泓的处境:从前只听闻安国公因公废私为国丧亲的典故,却不知在那次事故中他还有一个儿子幸存,叫做独孤童,只是摔坏了腿很少出门,论起身份来这位独孤童才是真正的嫡长子。
当安国公撒手人寰,他的族人为了各自利益分为了两派,一派自是力挺嫡长子,另一派则认为独孤童因着残疾而不堪重任,遂支持独孤泓上位。所以,爵位之争就此陷入了无止境的水深火热中。独孤泓的生母并不是出自高宅豪门,而独孤童的姻亲却是大汉八大世家之一,小屁孩儿的情形十分不乐观。
争斗这般残酷,若是失利的一方,不晓得下场会有几多悲惨。由于爵位惯例都是由嫡长子承袭的,碍于此,皇帝舅舅竟是无从插手。我忧心忡忡,思来想去,只好给阿爹去了封信,恳请他无论如何帮帮独孤泓。阿爹并未回信,不过在两个月后,独孤家的族长终是上呈了请予承继爵位的折子,于是新任的安国公诞生了,大名独孤泓。
那一年的另一桩大事:大汉与北狨的矛盾终是不可调和,战争大规模爆发。
这场战争于我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与燕芷那场莫名其妙的婚约终是被无限期搁置了。听说本来预备回京请媒纳采的燕芷,行到半路都连夜转了回去,带领大军浩浩荡荡地开往了战场。
不过这是流传于世的官方版本了,因着皇帝舅舅早前给我的承诺,我大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这桩高调的赐婚大约也是麻痹北狨的计策罢,燕芷的大军肯定早已严阵以待,只等对方挑衅,便可杀其不备。
但是谁也没想到,这场看似万事俱备的战争会僵持了恁般久,整整四年,我军跟北狨对耗了这许久,双方俱是损失惨重,却是谁也没能捞到甚便宜。
前几日终于得到消息,燕芷打了场漂亮的攻防战,把北狨生生逼到了更为偏仄的草原,北狨被迫服软求签和书,皇帝舅舅已然答允,所以燕芷不日将返还京畿递上北狨和书。
“公主!”
抬首,秀秀笑眯眯地站在眼前。燕允早在三年前便向我讨要秀秀,可惜这妮子偏偏执拗的很,说甚都要等我大婚以后才能放心离开。
“何事?”
“燕将军不日即归!”她坐到我旁边,一副讨好模样。
“噢!”
“啊,这就完了?是燕将军,是燕芷燕大将军哦!是刚打了胜仗那个……”
“晓得咯,那又如何?”我眒她一眼。
“你们不是有婚约吗?目下他回来不就可以继续咯。”
“早就作废了。”
“何时的事?奴婢如何不知。”她锲而不舍。
“汝可放心,不管我嫁与不嫁,你的燕允也是跑不掉的,不如明日我就把你送过去,成罢?”
“殿下,”她委屈地撅起嘴:“您晓得奴婢不是这意思。”
“管你甚意思,我去歇会,看住了啊,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我起身向内走去。
“又歇?您每天都去歇,歇几多觉咯。”她小声嘟囔,我只作不闻,加快脚步朝那处去。
所谓歇觉,自然是去履行我与灵修的习舞之约了,我想兰影她们都已隐约知道,只是装作不晓而已。
我的床榻四角都各有一个白玉席镇牛,我初次见到,也只是随意翻看了一下枕边那个,哪会想到……我放下床帷,爬到榻的最里面把那个席镇轻轻往西拨了三圈,又回拨半圈,但听“轰轰隆”,床侧的漆屏从中而开,一个黑黢黢的地道入口赫然眼前。
是了,这就是为何中宫被禁,灵修还可以随意出入这汉宫的秘密了。
犹记得,她第一次带我进秘道时,面上不无得意,“悠丫头,可晓得,如今这天下能找到此秘道的唯有你我二人了。”
“那舅父?”
“他,呵呵,也只是听说过了罢。”她嘴角微撇:“今日我心情好,再奉送一条秘密,从我朝开国时就立下了条规矩‘能知秘道者,唯圣女尔,临危授命,王孙不得忤逆。’这也是他如何憎恶我,也不敢杀我的缘由。”
“你是圣女?”我讶然。
“当然不是。”她忽而诡异地一笑:“不过这护命之路,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告知我的。”
这之后,我去翻阅了我朝立国的相关典籍,原来所谓“圣女”就是从王家的公主里挑选一个,可是传到先帝时,公主就只有一个,自然不须再选,那圣女只能是顺华长公主——我的阿娘。
我打着火把,穿过冗长而诡静的密道,小心地数着岔口,终于到了,拨开机关,倏时柳暗花明。甫出密道,一道水袖便甩了过来,我迅速把它拽住,回旋两转,将其挽绕在了臂上。
“反应到是尚可。”暗哑的嗓子拖着倦懒的尾音,灵修依旧是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眉毛轻挑,丹唇微扬。
“哼,当初就是你哄骗于我,说甚百人评判,而今已过四年,所谓秘密揭晓还是杳然无期。”我把水袖狠狠掷在地上:“索性不学了,被你玩耍恁久,够了。”
“啧啧,”她咋舌摇头:“毕竟还是年轻啊,这般耐不住性子,想你阿娘当初……”
又来了,我就是被这句“想你阿娘当初……”给哄住,而且一哄再哄,居然就是四年,而至今我也不晓得这“当初”后面究竟是何内容。
“我再也不上当了,哼。”我正欲转身离去,其时,另一道水袖跟了过来想要拦住我,我又岂是当年那个小丫头,侧身让过,迅速把掷在地上的水袖挽起来,回舞了过去。
“哟嗬,”她一下跳开几远,浅浅颌首:“如此倒是可以一试了。”
“啊?试甚?”
她避开我未及收回的水袖,理了理鬓发:“百人评判啊!怎么,不敢了?”
“如何不敢?”我昂起头。
“好罢,五日之后的戌时,清露台。”
“不见不散。”
“好,我最是守约的,你可别让我失望噢。”现今想来当时的灵修的笑容何其像一只诡计得逞的狐狸,而彼时,我只顾着与她争强怄气竟未察觉。
回到浣溪殿许久,我才反应过来,蓦地拍了拍自个儿额头,五日之后不就是皇帝舅舅大摆庆功宴之时,这该死的灵修狐狸!
皇帝舅舅虽是对灵修随意出走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是一直严令我不得与她接触的。但是我的水袖舞承自灵修,天下又别无分号,皇帝舅舅定是一看就知的。
怎么办?怎么办?我可不想皇帝舅舅认为我对他阳奉阴违。
我走来走去,晃来晃去,这时,夏薇和兰影抬了一大堆纱帐和衬布进来。
“公主,吾等帮您把帷幔换了罢,这纱和布的颜色十分妙,分开自是颜色殊异,而若合拢竟能把这布的翡翠色幻化成玉色,很是讨喜呐。”兰影说着就去拆床边挂着的沙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我急忙扯住夏薇:“这绢布,库中可还有?”
她回忆片刻,答道:“所剩无多。”
“统统都给我找出来,我有急用。”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