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当家诈开的营门!”
“九当家夺了前寨!”
“九当家……”战火初起,卢方元便被角声从睡梦中惊醒。但是,他却花了足够长的时间才弄明白前来报信的喽啰在嚷嚷什么。
“怎么可能?姓程的分明跟我有约在先……”拎起距离自己最近一名喽啰前襟,他歇斯底里地咆哮。“姓程居然背信弃义……”
所有指责都证据确凿,程名振的确与巨鹿泽有联手给张金称报仇之约。但寝帐中的所有人,包括卢方元自己都不觉得理直气壮。在受到程名振背叛之前,他们已经不知道背叛过别人多少回。每次都能给自己的行为找到充足的理由,从来不认为诺言需要遵守。如今,程名振用同样的手段回敬了他们。受骗者只能怪自己疏忽大意,绝没有道理怨天尤人。
“大当家,赶紧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忍卢方元继续在无关轻重的问题上浪费时间,堂主卢玄大声叫喊。论辈分,他是卢方元的族侄。所以卢方元即便再恼怒也不能杀了他。丢下手中的差点被勒昏过去的喽啰,瞪着眼睛喝道:“走,我为什么要走。别人怕那小子,我可不怕他。擂鼓,让弟兄们向我靠拢,我带你们去会会姓程的!”
嘴上虽然说得勇敢,接下来,手脚的动作却暴露了他内心的孱弱。长槊竖持着便打算冲出门去,将寝帐捅了两个窟窿,才恍然大悟般又将其横了过来,再度卡在了门口。
没等卢方元调整好心态,又一名浑身是血的亲信跌跌撞撞冲入他的寝帐,手捂着肚子,厉声惨叫:“大,大当家,快跑。陌刀队,陌刀队奔您来了!”
“陌刀队?”卢方元对这个名词有点儿熟,却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东西。伸手搬住亲信的肩膀,“什么陌刀队,你说清楚些!”
没有更多回应,那名亲信就在他手边倒了下去,双眼依旧张得大大,血却已经流干。一道两尺多长的口子在撕裂的铠甲下暴露出来,肌肉翻卷,宛如魔鬼猩红的嘴唇。
饶是见惯了生死,帐中的诸将还是觉得肚子里边一阵翻滚。太恶毒了,敌军的兵器太恶毒了。中上一下,即便当场逃过死劫,过后全身的血液也会从伤口处淌尽,无药可救。
“杀卢方元,给大当家报仇。不相干的人让开!”呐喊声越来越清晰,宣告着敌军的临近。卢方元用力抹了下嘴角,拖着长槊大步出帐。驻扎在寝帐附近的都是他的心腹,不会轻易的被敌人几句话而吓得丧尽士气。只要弟兄们能顶上半个时辰左右,相信近在咫尺的杨白眼不会不来捡便宜。
虽然让杨白眼坐收渔翁之利对卢方元本人来说未见得有什么好处。但能拖着程名振一起毁灭,也足以令他觉得心神愉悦。
“吹角,吹角,命令弟兄们向大当家这里靠拢!”堂主卢玄见主帅坚持不肯逃走,只好代替他下达命令。“呜呜呜呜呜呜呜!”激烈的角声从中军响起,犹如落入陷阱中的野兽,发出不甘心哀号。各自为战的卢家军死士放弃对手和同伴,拖着兵器跑向角声响起的方位。大当家还在,大当家总是能想出生存的办法。即便大当家想不出办法,程名振主要是冲着他去的,大伙没必要死在大当家看不见的地方。
顷刻间,卢方元的身前聚集了三百多名亲信。还有更多的亲信从远处跑来,背后追着凶神恶煞般的洺州军。“卢俊,你去接应一下,别让弟兄们被杀散了!”卢方元振作精神,打算做困兽之斗。“卢江,你带几个人向后寨搜索,别让敌人从背后抄过来!”
“跟我来!”外表和内心一样单纯的卢俊手举长槊,带领着百余亲卫迎着敌军冲去。相对机灵的卢江眼珠转了转,瞬间明白了卢方元的意思。“我用号角通知您,三叔,您小心些!”
“快去,快去!”卢方元迫不及待地摆手。
大敌当前,毫无组织的逃命,只会成为对方游骑的猎杀目标。先忽悠一部分人去送死,挡住敌军锋樱。然后再趁两军胶着之际逃走,这样,保命的把握才会较大一些。
说话间,卢俊和百余亲卫已经于敌军发生了接触。他武艺娴熟,连续砍倒了两名敌兵。在挡住了第三个人时,前方的情况突然出现了异变。洺州军士卒水波般向两侧分散,将一队身披重甲,手持七尺长刀的壮汉让了出来。
陌刀队!不用别人介绍,卢俊就将兵器和刚刚听到的新名词对上了号。只见缓缓迫近的长刀寒若冰霜,亮如闪电。四尺余长的利刃从半空中错落有致地劈下,顷刻间,将所有逃避不及的卢家军喽啰砍成了碎块儿。
几名卢家军死士结成小阵,背靠着背试图阻挡住对方前进的道路。一把陌刀从上到下劈来,又一把由肩到背斜砍,第三把横扫,第四把只奔膝盖。白刃与血光齐飞,惨叫声不绝于耳。只是一个回合,死士们就彻底死透。身披重甲的陌刀手踏过他们的尸体,刀锋竖举,又不疾不徐地向前推来。
刚刚交手一眨眼的功夫,卢俊麾下的弟兄已经被杀死了三十多名。幸存者念着跟主将之间的平素积累的情分,兀自坚持不退。但士气明显散了,紧握兵器的手也不住地颤抖。
能被提拔做亲兵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不但身强力壮,胆气也远非常人能比。他们个个都不能算怕死,可陌刀队制造出来的惨景比死亡更为可怕。那简直不是一伙人,而是一架嘎嘎作响的杀人机器。不,具体的说,应该是碎尸机器。不知道是那个恶魔打造出了它,将其释放到了人间。血液是润滑它的油脂,骨骼是磨砺它的青石。杀的人越多,它的威力越大,运转得也就越娴熟。无论是谁贸然扑上前,只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老子跟你们拼了!”卢方元看得两眼通红,咬着牙怒吼道。挥刀逼开自己的对手,一头撞向伍天锡掌中的陌刀。
“拼了啊!”宛如从噩梦中被惊醒的卢家军死士们惨叫一声,跟在卢方元身后,如同飞蛾扑火。他们的勇敢令伍天锡非常佩服,却没能迟滞陌刀阵的运转。正面的三名陌刀手向前踏步,用长长的刀锋逼住“自杀”者。侧翼的陌刀手斜向平推,第二排陌刀手将掌中兵器从袍泽的肘下递出去,扫中敌人的肋甲。第三排,第四排,按照事先演练娴熟的阵法踏步前进,不疾不徐。血肉横飞,断肢和碎甲纷纷落地。卢家军死士要么战没,要么吓得丢掉兵器向远方逃窜。片刻后,刀丛中只剩下卢俊一个人,浑身上下,大大小小足有二十道伤口在冒血。
“好汉子,你降了吧!”伍天锡将刀头一收,带着几分敬意劝告。
“弃刀!”“弃刀!”随着伍天锡的动作,陌刀兵将手中兵器迅速撤开,围着圈断喝。他们的作用就是杀戮,但他们却不想滥杀,特别是对于有勇气,有本领,值得尊敬的对手。
“不!”卢俊轻轻摇头,血从嘴里不断地向外冒。刚才交手的刹那,他至少砍出了四十刀,没能砍中一名对手。自己的身上,却不知挨了多少下。如果不是因为穿着一袭冷锻猴子甲,他早已跟弟兄们一道成为对方刀下碎肉了。
“给他个痛快!”伍天锡又看了对手一眼,沉声命令。敌酋近在咫尺,他没有更多时间耽搁,唯一可给予对手的敬意便是让他保持死的尊严。两名陌刀手配合着上前,刀光闪动。已经没有力气抵抗的卢俊用兵器支撑住自己,扭头回望。在刀锋入体的瞬间,他看见自己的族叔被亲兵簇拥着,向后寨逃去。
这是早就猜到的结果。他闭上了眼睛,心满意足。
“卢方元跑了,卢方元跑了!”与伍天锡齐头并进的雄阔海率先发现敌情变化,大声向全军通报。
“奶奶的,不要脸!”伍天锡闻言,气得破口大骂。在他的设想中,既然同为巨鹿泽曾经的当家人之一,卢方元的本领固然不如程名振,至少也会像程名振当初与自己相遇时那样,给自己制造一些麻烦。如此,他便可以在卢方元身上试试新组建的陌刀队之威,弥补一下自己当初被程名振击败的遗憾。
而卢方元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居然不顾袍泽正为他拼命,自己率先跳上了逃命的马背。陌刀兵身上穿的全是重甲,怎可能追得上轻装遁逃的无耻之徒?
“卢方元跑了,你们还打个什么劲儿。放下兵器,既往不咎!”段清等人也陆续赶到,发现正主已经逃走,赶紧将这个消息通报全军。
“卢方元跑了,弟兄们,降了吧!九当家不会亏待你们!”王飞带了一帮弟兄,齐声呐喊。
受到喊声的提醒,伍天锡终于意识到差点到手的头功因为自己的一念之仁从眼前飞走了。心中登时怒火万丈,“把不肯放下兵器的,全给我剁了!”他大喝,拎着陌刀冲向最后的负隅顽抗者,手起刀落,血光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