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非婚先孕这件事情，差一点把魏仁驷气死。他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把自己的工作也丢了。在具有两千口人的魏庄，他魏仁驷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谁家有什么事情都是请教自己，他感到很体面。加上这烹饪的手艺又特别过人。方圆百里的人都知道魏庄是出厨师的地方，在外面替人掌勺的人不下两百人，在老一辈人当中，魏仁驷是公认的好把式，谁家过红白喜事，把他能请去主厨，就会感到无上光荣，他做出的席面色泽鲜亮，特别诱人，又不浪费材料。在厨房里，他系着大围裙，像一个将军那样指挥那些给他打下手的妇女剥葱剥蒜、洗盘洗碗。主家给他泡一杯好茶放在旁边，他得空喝一口，立刻有人给他续上开水。按照行规，宴请结束后，主家要谢大厨，除过给他一瓶酒，一条烟外，每席加工费是15元。如果招待了60席客人，就是900元，主家有意给他1000元，看他怎么收，魏仁驷照例退给主家100元，双方礼让半天，主家最后还是笑着收下这退回的礼金。魏仁驷名气大，在村里人缘好，大家尊敬他，他自己也感到非常得意，经常教导村里的年轻人要学手艺，他常说家有万贯不如薄技在身。可是，出了这样的丑事，他感到无法再回到村子里去了。走进村子他戴一顶大檐帽，低着头，生怕碰见熟人，往常回到村里，他不先急着回家，而是先到井台边、榆树下、山墙根的人堆里去和大家说一阵闲话，告诉大家他在城里听到的稀奇事情和小道消息。林彪摔死的信息就是他在第一时间在那里爆料的，当时人们睁大了眼睛，嘴巴半张着，那个惊奇的样子好像在问他是不是胡说。现在，他不敢去那里了，万一有人故意问起秀英的事情，自己的脸往那里放。女儿未婚先孕这件事情，使一直疼爱她的父亲就像害了一场大病，他的颧骨更加突出了，脸上有了不曾多见的皱纹，他一个人蹲在一个角落里生闷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每次都是老婆刘毛女把他拽回家，给他宽心，说笑话让他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把女儿安顿好以后，魏仁驷从石头城又回到了西部这座县城，他知道自己手艺虽然不错，但是离开了原籍，离开了自己有影响的范围，旁人是不认可的。还得回来，在外面没有户口，让人当黑人黑户，当成流窜犯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可是，原来的单位是去不成了，到哪里去呢?

　　他要另谋出路,他要找一份差事养家糊口。他想来想去，还得干老本行。南坪县南关口的转弯处有一栋老式木楼，是清朝光绪年间的的建筑物，共有三层，全用木板做成，楼梯踩上去通通作响。木楼正门上方镶嵌着一块牌匾，上面阳刻着呼家楼三个金字，颜色虽然不那么鲜亮了，但是，那种古香古色的韵味依然犹存。据说这栋楼是一个山西商人所建造。他早年去口外，到包头做生意，发了财，捐了一个孝廉的名分。只是因为分割家产兄弟反目，他一气之下卷款领着父亲的小老婆私奔到这里，请人为她建造了这栋别致的木楼。他和情人就在这里住了下来，经营绸缎生意。辛亥革命爆发后，靖国军的一个骑兵师租用呼家楼作为师部。后来呼家少爷死于疟疾，太太招赘了一个夫婿，在这里开了首家川菜馆。解放后，公私合营，呼家楼改称四食堂。但是人们习惯上还将这里叫呼家楼、楼底下，乡下的人进了城，能在呼家楼吃一碗担担面，回家去也就有了吹嘘的资本。

　　魏仁驷的厨艺在县上是有名的，最拿手的饭菜有锅贴馍、臊子面、羊肉泡、红烧肉。他回到南坪后，县饮食服务公司的领导托他的姐夫找到他，承诺比较优厚的待遇，请他到国营四食堂去当大师傅。虽说在那里当临时工，但是工资可是最高的。每月60元，一块肥皂、一条毛巾，0斤陕西省通用粮票，每年1.丈布票，一双袖套，过年的时候还能发1斤大肉票。

　　魏仁驷没有推辞，他爽快地答应下来。回家收拾了铺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还特意到城里的工农理发店理了发，就来报到上班。呼家楼转过一个弯，就是兰溪河边的老虎桥公园。魏仁驷小时候跟随自己的外公学习武术，特别喜欢太极拳，多少年来，他都没有放弃练习。这里的营业食堂是根据当地人赶集的时间来确定上班时间的。上午10点上班，下午4点半关门。两头的空余时间如果不开会学习，就没有事情可干。因此，不上班的时候，他就到河滩来练功。

　　这天下午，他溜达着来到老虎桥公园，脱掉外衣，拉开架势，收腹提臀，挽臂挥指，沉静在太极的刚柔相济中如醉如痴。突然，河岸传来呼喊声:“有人跳河了！有人跳河了！”他转身一看，只见在湍急河谷中，一个人影被浪头打翻。他急忙甩掉鞋子，跳入水中。将落水者驮到岸上，倒提着这个瘦削的男人，倒出了他腹中的浑水。当他发现此人不是别人，却是杨国志，他一切都明白了。不用问，他知道小伙子是冤枉的，有人想让他当替罪羊，他自然咽不下这口恶气。

　　杨国志醒来后，发现竟然是魏仁驷救了他，急忙跪在地上给他磕头。他说:“魏师傅，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是坏人，我没有干那些坏事，我可以对天发誓。”魏仁驷说:“我相信你，我在单位做了8年饭，谁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最清楚。你要想开一点，男人要度量大一点，什么委屈都不受，还能干什么大事。”魏仁驷把杨国志扶回自己的临时住处，安慰他，并给杨国娇打了电话，让她拿来杨国志的换洗衣服，将他领回家去。

　　杨国志说什么也不到姐姐家里去，杨国娇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一个劲地劝他，他就是不去，他一个人回到南街口的老屋，姐姐不放心他再做傻事，就跟了过去劝慰他。开导他，替他收拾了屋子。

　　过了一段时间，杨国志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了，他不想再去上访，不再去告状，他知道他告到天边，永远都会没有结果。他已经灰心了，他打消了为自己讨回公道的想法。

　　他要考虑自己的生活出路，他想找点事情去做，不能经常依靠姐姐养活，她也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想来想去，他来到四食堂的后院，找魏仁驷商量，想让他给自己出个主意。魏仁驷请了一会儿假，解下围裙放在案边，把杨国志领回自己的住处，从保温瓶里给他倒了一杯开水放到桌边。魏仁驷在狭小的屋子里踱着步挠着后脑勺，想了又想，过了片刻，他突然说:“咱们合伙开个餐馆吧，我当厨师，你搞采购，秀英当服务员，咱们给自己干，省得看别人的眉高眼低，受那些闲气。你看怎么样?”杨国志一想这真是一个好办法，当即就同意了。他喝了几口水，表示立即动手就干。说毕就走了出来。

　　杨国志请人把自家临街的房子收拾改造一番，到工商、卫生部门办了相关手续，采购了厨具、餐具。魏仁驷也正式辞职了。他们的秀英餐馆在鞭炮声中开业了。这个地段过往人流大，是县城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他们把服务对象锁定在中低收入人群，饭菜地方风味浓郁，花色品种较多，价格便宜，份量充足，味道鲜美。赢来了许多回头客，好多双职工中午不回家做饭，就在这里用餐，他们还带上了丰富的早点，学生们每天早晨在门口争相购买，生意十分红火。

　　魏秀英在表姑那里生下一个男孩，按照她父亲和姑父的意见，考虑到她今后还要嫁人，打算把孩子送给别人。可是，魏秀英坚决不同意，她坚持自己要把这个孩子养大，别人扭不过她，只好随她去了。这个孩子随了魏家姓氏，名叫魏长明海，他长到半岁时，魏秀英和母亲把他领回到南坪老家，让母亲在家里照看孩子，自己到城里的餐馆去上班。

　　孟瑞一封检举信，告发了马岁虎，军区派人调查取证，还找魏秀英和孩子做鉴定，同时发现马岁虎还和许多女人有染，尚有经济问题。之后，有一天，马岁虎正在大会上讲话，脸色铁青，口气很硬，他表示要借工作组的东风整顿机关作风，严肃处理害群之马。这时候，随着引擎声，从大门开进来一辆军用小吉普，跳下来两个荷枪实弹的军警，他们走进会场，给组长荣冬梅打了个招呼，上前下了马岁虎的手枪，揪掉他的领章帽徽，叮叮当当给他戴上了手铐。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了，会场静悄悄的。当他被押出会场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好，他身后浪潮般地响起了从来没有过的热烈掌声，马岁虎不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沮丧地呢喃道:“完了，这下完了，彻底完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