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夜总会是近两年上海滩上一座迅速崛起的娱乐场所,听说老板很神秘,没怎么露过面,一切事宜都由一个毁了面容的女子打理。
方子澄清心寡欲,从来不会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来这里,除了好奇,是冥冥之中有一种强烈的吸引。或者只是为了再看看那个叫如初的小女孩。
“这位先生,面生的很啊!头一次来吧,我给您叫个姑娘,陪您跳支舞?”一名中年女子道。
“谢谢,不用了,您忙您的。”方子澄礼貌的回答。
“好,先生请便。”
说完,中年女子上了楼,对面容毁尽的茉莉道:“那个西装革履的,来了之后不跳舞,不喝酒,倒是东张西望,我看不像是寻欢作乐的。咱们老板可正在搂上做大事情,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带我去看看。”
“哪个男人?”茉莉问。
“就是那个!”中年女子指给茉莉看。
茉莉心下一惊,这,这不是方子澄么?他怎么回到这里来?难道,他听说什么了?他是单纯的来寻乐,还是来找辚萧?无论如何,这种时候,决不能让他和辚萧见面。
方子澄拿着杯威士忌静静坐在角落里,天大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局外人。
“听说了么?昨天晚上日本领事馆的武田大佐被暗杀了?”旁边的一桌人小声议论着。
“什么,你的消息是假的吧?真出这么大的事,报纸上的消息早就满天飞了!”
“被文市长给压下来了,他的靠山没了,这下看他还怎么张狂!”一个人愤愤不平道。
“嘘,你小点声,小心被人听了去。”
“哎,知道是谁干的么?”
“都说是暗杀了,怎么可能知道凶手,你这人真够笨的!”
方子澄支起耳朵,倒不是对这个话题有多大的兴趣,他只是在想,一定是萧儿干的,她一定回来了。这一次,他一定要找到她。
“哎,老李,你见过这家夜总会真正的老板么?”
“没见过。我都光顾了两年了,从来没见老板露过面,一直是那个毁了容的老板娘在打理生意。”
“这老板什么来头,神神秘秘的。”
“你说,会不会是革命党?”
“别议论,会掉脑袋的!”
“听说日本人炸毁了卢沟桥,抗日战争就要爆发了,现在这局势,可谁都说不准!你没看这两天街上游行的学生与日俱增么!”
“说的也是,咱们上海,估计也太平不了几天了!”一个人担忧的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老子管他呢!”另一个人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
正在此时,夜总会忽然呼啦啦涌进来,凶神恶煞的,也不说干什么,只是一味的搜查。
“看见没,这就是再搜暗杀武田大佐的凶手呢!”
“别出声,小心把你抓起来!”
“哎呀,这不是李警长么,今天什么风把您给出过来了?”茉莉用面纱蒙住脸道。
“老板呢?”
“老板不在,有什么事您就和我说,我回头转告!“
“你们老板今天必须露面!”李警长半是威胁,半是商量的口吻。
“真不巧,我们老板真的不在!”茉莉一边说,一边往李警长的受伤放了一沓票子。
哪知李警长一手把票子甩在地上道:“今天这事可严重,你们老板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要来硬的了!”
“李警长这是和谁啊,发这么大脾气?”凌卫风从楼上不慌不忙的走下来。
“凌卫风,他怎么也会在这里?有问题,一定有问题!”方子澄心中竟有些抑制不住的欢欣。
“凌帮主,今天这事你最好别插手,您管不了!”
“我也不稀罕管!只是这家夜总会的老板是我凌某人的至交,你在这砸他的场子,就是不给我凌卫风面子,我这人一向讲义气,怎么能袖手旁观?”
“凌帮主,我可有文市长亲自下达的搜查令!”
凌卫风瞅也不瞅一眼,只是用身体挡住李警长一行人的去路。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凌叔叔,我妈妈让你上去一趟!”不知情势危急的如初哒哒跑下楼来,两只眼睛骨碌碌的看着李警长道:“这个叔叔好凶啊!”
李警长一看凌卫风的表情,便知这小孩不一般,一把拽到自己怀里,拿枪指着如初的头道:“你让不让开?”
凌卫风一下子乱了阵脚,眼神慌乱了一下。
“让李警长上来吧!我也正好有事和他谈一谈呢!”一个清脆的女生从楼上传出来。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她,就是她!方子澄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手中的酒杯抖个不停。
萧儿,是萧儿,这个声音又在他的生命中想起,他不会听错!
“萧儿,我终于找到你了!那么如初,就应该是……”
李警长不是等闲之辈,怕上面有埋伏,所以一路劫持着如初,一步步的往楼上走。
凌卫风除了亦步亦趋的跟着,也别无他法。
“如初!如初不要怕!“方子澄疯了一般冲上去。
“拦住他,给我拦住他!“李警长下达着命令,几个警员上去钳制住方子澄。
方子澄哪会老老实实地被制服,拼了命的挣扎,为了再见,他找了三年,等了三年,今天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再错过了!
“方子澄,你冷静点,你抽什么风?”凌卫风一杯酒泼在方子澄脸上,希望此刻他能清醒一点。
“凌卫风,你骗我,你骗我!你一直都知道萧儿在哪里是不是?你一直在她身边是不是?亏我这么相信你,把你当朋友!你为什么不让我见她?”
“方子澄,你看清楚现在的状况,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
“李警长,你放了那个小孩子,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方子澄对李警长喊道。
李警长一看被擒住的竟然是方氏银行的行长,心里不禁疑惑:“这又是演的哪一出,手里这孩子,是有多不一般啊!”
方子澄疯狂的呐喊是被一个巴掌扇醒的。
“你闭嘴!你是想要如初没命么?”
身前的女子眉眼依稀如昨,只是眼神中多了些沉稳和沧桑。
“萧儿,你……”
“不想让我们母子死就闭嘴!”辚萧眼神冰冷看着方子澄。
方子澄噤若寒蝉。
“你是这里的老板?”李警长狐疑的问,他没有想到,这么大个夜总会,老板竟然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你放了她,你要找的人,我会带你去找!”辚萧从容道。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信不信由你,只要你敢跟我上来,我就会让你看到你想要找的人!这,可是大功一件!”
“不行,谁知道你上面有多少人!”
“要不这样好了,你劫持我!”
李警长想了想,觉得这事可行,对辚萧道:“让其他人退下去,你过来!”
“退下去!”
“萧儿!”方子澄和凌卫风异口同声喊道。
“退下去!”辚萧眼中有着不容违抗的威严,就像她的父亲一样。
李警长拿枪逼着辚萧一步步往前走,心中却越发的害怕,怎么想怎么觉得今日要栽在这个女人手里。
“李警长在害怕?”
“没有!”
“那您的手抖什么?”
“没有!”
“左边第二个房间。”
李警长开了门,整个人当场傻掉。房间里鲜血淋漓,文市长正躺在地上,面容十分痛苦,看样子是刚刚断气。
“李警长要找的人,就是他吧?”辚萧镇定自若的说。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李警长已经吓得六神无主。
“我叫,司—马—辚—萧!”说完,一把飞刀抹了他的喉咙。那飞刀,是凌卫风给她的定情信物,如今却沾满了血腥。就像他们之间的爱情一样,从来没有得到过安宁。
“萧儿,你没事吧?”紧紧抱着如初的方子澄和凌卫风同时冲上来。
“没事,茉莉,叫人把这里收拾一下吧。”
“妈妈!”如初挣脱方子澄的怀抱,扑向辚萧。
“如初,你刚才害怕了么?”
“没有,我都没有哭!我知道妈妈一定会来救我的!”
“好孩子!”辚萧抱起如初走了出去。
“萧儿!”方子澄死死抓住辚萧的手臂。
“放手。”
“不,萧儿,你听我说几句话!”
“快说,我很忙。”
“我不求你原谅我,不求把你回到我身边,可如初她……”
“她是我的孩子,她叫凌如初!”凌卫风咄咄逼人的道。
“你听见了吧?可以走了?”
“好,好,我不去计较,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可是你能不能让我尽一尽我的责任!让我照顾你们好么?”
“我很好,不需要别人照顾!”
“萧儿,三年,你还要记恨我到什么时候,你给我的惩罚,还不够么?”
“我没有给你惩罚,是你自找的!”辚萧颤抖着说。
“妈妈,你怎么哭了?”如初替辚萧擦着眼泪。
“没有,眼睛进沙子了。”辚萧口是心非道。说完,甩开方子澄,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泪水却如决堤的黄浦江水,滔滔不绝。那些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她发现,自己其实早就不再怨恨他了,或者,自己从来没有真正怪过他。
“萧儿,我不会放手的!我一定会让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方子澄信誓旦旦的喊。
尾声:
1937年8月13日,日军进攻上海,炮火几乎摧毁了整个城市,所有人都在朝不保夕的恐慌之中。
国家危亡之际,所有的个人恩怨都不值一提。方子澄对辚萧的追求,也被这一场轰炸阻断。
“子澄,拜托你了!”
“不,我不走,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你们凭什么扔下我!”
“我们死了不要紧,那弘毅和如初呢?他们怎么办?”辚萧心意已决道。
“为什么走的人是我?为什么和你一起并肩而战的人不是我?”
“没有为什么,因为你在英国有朋友,你可以给他们更好的生活,但我不能!上海,是我父亲一生的心血,我不能白白拱手让给日本人。誓死捍卫家园,这是军人的天职。”
“萧儿在哪,我就在哪儿。”凌卫风亦是不容置疑。
“萧儿,你可真残忍,你让我一个人去承受失去的痛苦!”
“子澄,对不起!”
“算了,谁让我这么爱你!凌卫风,我要让你知道,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开往英国的船只,缓缓起航,辚萧几乎将手挥断。因为不是每一次告别,都会重逢。
“萧儿,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我是不是很自私?”
“没有,无论是选择留下来,还是离开,我们都是心甘情愿。”
“害怕么?”辚萧问。
“怕什么?”凌卫风反问。
那一日的炮火如同一条巨龙,上海滩的*并没有阻止敌人的疯狂进攻。辚萧和凌卫风带领青帮兄弟和司马家残余部众拼死抵抗,全军阵亡。
他们用生命为重要物资的撤出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有人说,那天上海滩的天空都是灰色,他看见了硝烟中顶天立地的一对男女,奋勇抵抗直到孤军奋战。最后,在一颗炮弹爆炸的浓烟里,相拥而亡。
上海没有逃过沦陷的命运。
方子澄听到这段讲述时,已经是在建国以后,年过花甲。
他走在街上,看着这个在战争中几乎被摧毁的城市,老泪纵横。
如初身着一身男装,头戴各自鸭舌帽,雀跃的向他跑过来。
她的模样和辚萧如出一辙。
那一刻,他甚至以为,时光倒退,一切如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