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时候他仍是与她家里人一起过,对于十三岁就离家的他来说,早与自己血亲疏远。到了大年初一那天,他爷爷也到了这小镇上。
他爷爷说春节时战友们都回家去团圆,休闲山庄里没人陪他,回省城尽是这个宴那个宴的应酬,他想在这儿清闲几天。
两位老人凑在一起相处愉快,其乐融融的四世同堂之家让旁人很羡慕。
他爷爷说休闲山庄的厨师再怎么换花样,做出的菜总是烹饪学校味道,没有家的味道。他吩咐他们不要特意弄什么好酒好菜,就要吃家常菜。
初二晚上乖妹儿做的那几样菜,他爷爷吃得赞不绝口。
响皮酥肉丸子白菜汤,味道浓郁,汤汁鲜美,有肉有菜有营养,但是又不油腻,正适合老年人吃。
这道菜中的响皮是用猪皮油炸而成,猪皮入锅炸起泡时“滋滋”做响,所以称响皮。她外公说小时候听着街边饭馆响起这种声音,就嘴里直冒口水。他爷爷表示深有同感,又说好多年没吃到过响皮了。
这道菜中的酥肉,是用去皮后肥瘦相间的肉块裹上鸡蛋清、豆粉之类炸成,吃时再切成片。有肉的腴滑感,也有炸制品的酥脆感。
发明这些菜的人应该是底层百姓,很明显体现了节约精神——炸酥肉用成型肉块,剥下的皮正好炸响皮,零角碎肉就剁烂做成丸子,再添上地里现拔的鲜嫩白菜,不会产生任何食材废料要扔。
蒜苗回锅肉是传统川菜代表菜品,丰腴油润、浓香满口。不过,并不是所有煮八分熟后再切片回锅熬炒的肉都配叫“回锅肉”。
尤其配料要有正宗郫县豆瓣而不能以辣酱替代;要有正宗永川豆豉而不能用干豆米子替代;蒜苗要用正宗独头紫衣蒜苗而不能用洋蒜苗替代。
乖妹儿所做的这盘回锅肉中,豆瓣儿是她母亲按传统制作方法自己做来存缸里的;而她外公正是重庆永川人,豆豉是他从老家带来的;蒜苗儿是与他们关系很好的当地农民送来,正是独头紫衣蒜苗。
他爷爷吃了后,高兴得满面红光,“这才叫回锅肉嘛,自从他奶奶不在了,这几年我都要以为自己不是住在四川了,回锅肉都没有吃巴适过。”
她外公喜食麻辣,那盘麻婆豆腐是他动筷最多的菜。麻婆豆腐的底料中除了豆瓣儿、姜、蒜之类还要有牛肉粒儿。因古板大哥不吃牛肉,乖妹儿就用鸡肉粒代替。
这菜口感软和香嫩,很适宜牙齿不好的人,味道又鲜爽麻辣,既照顾了牙齿也舒服了味蕾。
咸烧白这道菜是蒸肉,传统宴席上一般都有这道菜。咸鲜适口的大肉片儿,粉酥软糯的红薯,再有酱香浓郁的咸菜,吃得人从心底生出满足感。
这咸菜不是袋装咸菜,是春天取芥菜苔腌渍、晾晒、再放入瓦罐中窖存而成。这咸菜垫在肉片下做底菜,比外卖的咸烧白更诱人食欲。
此外还有凉拌莴笋尖儿和卤猪肝,他爷爷说凉拌莴笋尖儿是能上酒席的素菜,菜谱上叫凉拌凤尾。酒店里的凉拌凤尾,用油足,颜色鲜,但少了自家做的那种莴笋自然清香味儿。
卤猪肝是抹酱料风干后,再卤煮出来的,比熟食店里的卤猪肝有嚼劲,越嚼越香。这本来是专为她外公下酒所备,他爷爷见厨房还晾挂着不少,就要求带两斤去给他那些战友尝尝。
几天后,她外公要回家去了,他爷爷也要回休闲山庄去住。临别前一晚,老哥儿俩天南海北的闲侃很久。
她外公说他年轻时被拉壮丁进过国?民?党军队,只是没上过战场队伍就打散了,要不然有可能跟他爷爷战场相见。
他爷爷笑说,就算当年曾经战场相见,也可以一笑泯恩仇。
他爷爷说到这儿,突然有些严肃地对古板大哥和乖妹儿讲道理,大致意思就是:任何事物都有正反两面,要学会长远宏观地看待问题,不要钻牛角尖,一切的仇怨都总有化解之时。
他们都没太听懂,乖妹儿更是不理解这些大道理对于自己有什么用。她要忙的杂事很多,她没想到几天后他二弟来看他们,偶然一句话就将她的生活翻到另一面。
那一句话,得从女儿学骑自行车开始说。女儿三岁时,他给女儿买了一辆自行车,是大人骑的轻便型自行车而不是儿童车。
女儿学骑车学得非常吃力,他宁愿天天傍晚跟在后面护着女儿,也不肯换个小点的车。
女儿骑累了,不肯再学,就去外公外婆面前哭诉。她也被父母说得心软,让他换个儿童车给女儿骑,他坚决不肯。
他还说只要没有危险,做事情就该先难后易,等到女儿真正遇到困难时才不会退缩。
女儿终于学会骑自行车,车技比之同龄孩子要好很多,从来没有摔伤过。从2014年年底到2015年年初,寒假中的女儿天天苦练,加之她又长大了些,车技渐渐纯熟。
他二弟一年半载才会来看他一次,对于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叔叔,女儿有种源于血缘的天生亲近感,她在叔叔面前嘚瑟展示车技。
叔叔夸着侄女儿,乖妹儿就在旁边说这都是古板大哥魔鬼训练出来的结果,他可半点都没把女儿当小娇娇。
他二弟顺口就说,自己大哥对女儿明明是爱得如珠如宝,对儿子才真是相当凉薄……
她听得像被电击了一下,“儿子”两个字久久盘旋在脑海当中。她追问之时,他二弟吱唔说以后他们二胎生儿子,他大哥肯定还是疼女儿多些。
她觉得这么说很不对劲,就算他们二胎生个儿子,就算更喜欢女儿,也无论如何不可能对儿子凉薄。
她突然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古板大哥,她开始留意他的一切事情。她有猜过他在她之前有其他女人,毕竟他年纪比她大,有过情史也不奇怪。
她觉得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提过这些事,连曾有心仪的女人都没有,又哪会提有什么儿子?
她心中极为不平衡起来,他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对于他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她也自认为是了解他的。而实际上,他掩盖的秘密太多,她细心留意之后就发现他对于自己而言实在太陌生。
她猜测得到他家境优渥,从他父亲及弟弟的衣着就能看出来,但这种优渥也应该只是比她娘家宽裕些。反正她也没想过要什么,也就没多问他家经济具体宽裕到什么程度。
她在网上搜索他父亲和弟弟的资料,资料很少,仅仅是公司介绍附带几句简介。她又暗中托人细察公司,发现他们家可算豪富,但她并不因此而觉得惊喜。
豪富也要分很多种,他父亲是不在富豪榜上的隐形富豪,也是被一些了解他发家过程的老人称为“老虎”的恶霸土豪。
初来小镇,她曾听很多人讲起这“老虎”旧事,只是那时不知道这“老虎”是她丈夫的父亲,她女儿的爷爷。
这些发现让她惊恐,她不敢明说她查到这些,只有隔三岔五地提出另搬一个地方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