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0年10月1日,对于中国来说,这个龙年的国庆节是一个安宁祥和的节日。
这一天,全国各地没有发生什么能引起轰动的暴力事件,也没有什么大的交通意外,如飞机失事、火车出轨什么的。北京也同样,只发生了几起小小的交通事故,事故双方都很客气,一致同意在赶来的交警主持下私了。郊区有几起居民住宅发生小火灾,很快就被迅疾出动的消防队员扑灭了。
当英翔驾车驶出“鹫塔”时,天已经黑了。
整个都市的灿烂霓虹流光溢彩,到处是喜庆的灯火。大红灯笼沿街挂着,与水晶一般的漂亮街灯相映成辉。
由于身体原因,英翔已经于前年退出了刀锋小组,转做文职。他现在是国家安全部特别行动局局长,从此不再亲自参与行动。
对于他们这个部门来说,节日与平常的日子没什么不同。他仍然照常地上班,下班,然后回家。
此时,英翔驾驶着新型直流无刷电动小跑车,在节日里显得相对空旷的街道上穿城而过,直接上了五环高速,轻盈地往北开去。
他现在独自住在靠近长城边的山里。
那是一个新开发的小型森林别墅区,是他父亲英奇买下来后送给他的。这之前,他一直住在城里的一套两居室小公寓里,一直拒绝更换。
两年前,英奇买下了这幢小别墅,坚持要他住过去。这里环境好,空气干净,住起来很舒服,而且离他的住处也比较近。英翔知道父亲一直对十年前派他去执行那次“死亡任务”感到很难过,便没有违拗父亲,搬了过去。
今晚,英奇让他下了班就回家去,一家人一起吃晚饭,还说黎远望和江离也要带着孩子过来,大家一起见见面。
黎远望也打过数次电话给他,要他一定回去。
最近几年来,英翔的身体越来越差,心理上也越来越自闭,除了工作必需外,根本不想出去见人,也不想多说一句话,这时也只是含糊其词,让他们别等。
下了班,他还是决定回自己的家,独自呆着。
车速很快,不到一个小时,他便下了高速,转进一条绿树成荫的小公路,进了自己住的小区。
清爽的秋风劲吹,落叶哗啦啦地伴随了他一路。
小区大门处的电子保安系统早已探测到他的车,并通过车上的微型电子脉冲识别器确认他是这里的住户,便打开了铁闸。
英翔驶进小区,将车停在自己的小别墅前,下车推开雪白的小木栅栏,往家门走去。
整个小区几乎看不到人,十分安静。他的门廊上有一盏灯,在门前洒下柔和的光辉。
刚刚走进院里,英翔便停下了脚步。
一个陌生的小男孩正靠在他家的木门上。
他背着一个画着白色骷髅和红色火焰的黑色软皮挎包,穿着现在流行的黑客服,即以不对称的各式矩阵图形拼成的棉布套头长衫和同质料的长裤,脚上是一双黑白相间的名牌球鞋,一头自然卷曲的黑发中间夹杂着挑染过的金色和咖啡色,状若鸟巢。此刻,他一脸的百无聊赖,嘴里嚼着口香糖,正在门上磨过来磨过去。看见英翔,他才停止了动作,直起身来。
英翔毫无惊异的表示,保持着十年来的淡漠,冷冷地瞧着他。
那个男孩也看着他,既不惊讶,也没什么惧色,脸上的神情仍然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
对视了半天,英翔不得不先说话:“你找我?”
男孩点了点头:“对。”
“有事?”
“有点事。”
英翔没打算请他进去坐,站在那里不动,淡淡地道:“说吧。”
男孩耸了耸肩:“这事说来话长。”
“那就简明扼要。”
面对他冷冰冰的态度,男孩无所谓地将双手插进衣袋:“简单地说,我姓英,生下我的人叫依露逊。”
英翔顿时呆在那里。
男孩仍然满不在乎地继续说:“今天是我生日,我十岁了,我爹地说我可以来找你。”
英翔看着他,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瞬间竟有微微眩晕的感觉。
这孩子长得高挑匀称,个头刚刚超过英翔的腰际。他的相貌和身形都很像英翔,但那双奇异的淡蓝色的眼睛却完全是依露逊的翻版,同时,他还有着与依露逊完全一样的雪白晶莹的皮肤,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年。除此之外,他那股浑身上下都洋溢着的满不在乎的懒洋洋的劲儿更是像极了依露逊。
这时,英翔的思绪忽然飞到十年前的那个国庆夜晚,想起了那阵响亮的婴儿啼声。那响彻云霄的婴啼充满欢乐,也挽救了他的灵魂。
看他无语,那小子耸了耸肩:“我看你需要时间好好想想,我还是先走吧。”说完,他跳下台阶,大摇大摆地向门外走去。
英翔一把抓住他:“站住。”
男孩站住了,仰头看着他。
英翔的头脑已经恢复了清晰,冷静地说:“你先别急着走,我们得弄清楚这件事。”
那男孩一脸的无所谓:“好啊。”
英翔带着他坐到旁边荼蘼架下的木椅里。隔着小圆桌,他仔细打量着这个孩子,忍不住问道:“你妈呢?”
男孩没心没肺地说:“我爹地,哦,就是我养父,他说,我妈一生下我就死了,临死前将我托付给他们,就是把我养大的爹地妈咪。”
这小子一直若无其事地将一颗颗重磅*扔过来,英翔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男孩瞧着他,马上双手乱摇:“哎哎哎,你可别当着我的面难过啊。我爹地说,生死之间是个绵绵不绝的循环,生后有死,死后有生,所以,死亡也没什么可值得难过的。”
英翔的眼里有了一点笑意:“当年,依露逊……哦,就是你妈,也这样说。”
“是吗?那就好,我也这么认为。”他继续嚼着口香糖。“你若真要难过,我就只好说节哀顺变。”
英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里的坚冰开始解冻,很温柔地问:“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爹地说是我妈这么要求的。”男孩惫懒地说,好像无论什么他都觉得很合理。“爹地说,我妈当初跟你在一起没几天,后来就发现有了我,不过你并不知道。她一直没告诉你,一意孤行地跑到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又一意孤行地生下我。她说没理由要你负责,你有权利继续你自己的生活,譬如娶妻生子什么的,不该被这件事影响。所以,她要我爹地等上十年。如果十年后,你已经有了家室,我就永远不再出现,自己过我自己的生活。如果十年后你还没有结婚,也没有情人,就让我来找你,让我们父子在一起互相照顾,相依为命什么的……哎呀,这话太老土了,我可不会讲……总之,我爹地说你现在一直独身,没结婚,也没情人,所以让我来找你,或许你愿意认我。反正,你也不要勉强自己一定要接受我,如果你觉得不妥,或者为难,或者就喜欢一个人生活,不喜欢多出一个人来,我就自己回去。我爹地说了,来不来找你纯粹看我自己的意思,他一点也不勉强我。我只是有点好奇,想来瞧瞧你长的是什么模样,所以就一意孤行地来找你了。你可千万别为难。我不是想赖着你,要你养我什么的。我爹地有钱,养我一辈子都没问题。我现在自己也揽点活,帮人家写游戏,已经可以挣钱养活自己了。”
英翔听着这小子煞有介事,滔滔不绝地胡说八道,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我爹地说,你可能会怀疑我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对此我可以提供三样证明,第一,是我的长相,他说我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第二,是我的基因,我愿意去验DNA;第三,是这台电脑,这是我妈一直随身携带的,你一定认识。”他从背着的挎包里摸出一台老式的超薄笔记本。
英翔自然认得出这是依露逊的电脑。他没有伸手去碰,只是看着男孩,微笑着问:“是你爹地送你来的?”
“不是,我爹地只送我到机场,是我自己上的飞机。”男孩若无其事地说。“到北京后我在城里闲逛了一下,然后叫车到了这里。”
英翔略感惊讶:“你才十岁,你爹地就让你一个人出远门?”
男孩一本正经地说:“我已经不小了。”
英翔忍俊不禁:“那你的行李呢?”
“就这些。”他拍了拍背着的口袋。
“这么点儿东西?”英翔又是一惊。
他无所谓地摇晃着小脑袋:“爹地说,我不用背那么多东西,累赘。我带着信用卡,里面有好几万块钱。到了北京后我再瞧着办,需要什么就买什么。如果要回去,路费也足够。”
英翔笑着,很感兴趣地瞧着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说起这个,小家伙顿时得意起来:“哎呀,你们门口的电子保安不让我进。我三下五除二就解开了它的密码,命令它放我进来,它就乖乖地打开门了。”
“哦,你是黑客?”英翔逗他。
“不是,我用不着当黑客。”男孩嘻嘻笑道。“就算是电脑人吧。”
英翔兴味盎然地问他:“如果你解不开密码呢?怎么办?”
“上树,翻墙。”男孩跃跃欲试。“从墙头跳进来。”
英翔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不愧是我儿子。”
男孩笑嘻嘻地说:“那你愿意认我啦。”
“当然。”英翔微笑。“你妈妈的话我总是听的,她不是让你来找我,要我们在一起互相照顾的吗?”
男孩颇为嘉许地点了点头:“嗯,你果然是好男人,怪不得妈妈会喜欢你。”
英翔忍不住摇头:“小鬼,你懂什么?”
接着,他站起身来,问道:“好吧,儿子,你叫什么?”
“英修罗。”男孩笑逐颜开。“是我妈给我起的,我爹地说这是个很精彩的名字。”
“我同意。”英翔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那么,英修罗,你愿意跟我去爷爷家吃晚饭吗?”
“好啊,你老半天都不回来,我可饿坏了。”英修罗雀跃。“哈哈,亲戚一下子这么多,我还有爷爷啊?”
“怎么没有?”英翔笑道。“除了爷爷奶奶,你还有一个年纪比你还小的叔叔。”
“啊?”英修罗目瞪口呆。
英翔愉快地笑着,拉着他的手往大门外的汽车走去。
现在,身为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的英奇仍然住在奥运村的九号院里。
黎远望和江离带着七岁的儿子黎鹰早已来了。英奇的小儿子,八岁的英飞跟黎鹰玩得不亦乐乎。快到晚饭的时候,桂森也过来了。
直到华灯初上,也没见英翔的影子,几个人都感到不安。
江离轻声问黎远望:“你到底给英翔打过电话没有?”
“打过一百次了。”
“他说了要来吗?”
“他只说到时候再说,要我们别等他,我能有什么办法?”黎远望大睁着眼,十分无辜。“他那个人你是知道的,我可拿他没辙。”
江离一直对英翔没好感,低声埋怨道:“你这个朋友永远都是那么阴阳怪气的,好像还真拿自己很当回事了。谁也没有借他谷子还他糠,至于吗?”
黎远望知道她为什么始终不喜欢英翔,却又不能解释,只好讪讪地看着她笑。
桂森询问地看着桂妙然。桂妙然看了看英奇,对叔叔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和桂森都很清楚英翔越来越严重的自闭症和抑郁症的病状,但都无可奈何。能让这两位享誉国际的医学专家都束手无策的,恐怕也只有英翔这个特殊的病人了。
正当两个孩子开始嚷饿时,一缕灯光出现在窗外。随着车灯扫过窗户,英翔的小跑车停到了别墅门口。
众人都很高兴,两个孩子更是欢呼着,一溜烟地跑去开门。
“英叔叔,你终于来了。”黎鹰大叫着,扑上去抱住英翔的胳膊。“你要再不来,就快把我饿死了。”
英飞一把拉住英翔的另一只手:“哥哥,你可来了,我们等了你好久了。”
英翔只是对屋里的人们微笑着,神情很温和。
几个人正在分别跟他打招呼,便看见有个小脑瓜小心翼翼地伸进大门,左右打量一下,然后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小脑袋又伸进来,四处乱瞧,眼珠滴溜溜一阵乱转,样子十分顽皮。
英奇笑着问英翔:“我们是不是还有客人?”
英翔回身向男孩招手:“来,过来。”
男孩活泼地跑进来,站到英翔身旁。
英翔将手放到他肩上,对所有人说:“这是我儿子,英修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