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车子刚转入下坡,梅梅就预感到不好了。
意外随时可能发生,只是,梅梅要想把车子平稳放下已经没有可能了,因为她此时的双脚几乎要脱离开地面,两臂的力气也快压不住车把了,而手里的推车还在一个劲儿要往前翻过去。
“程程,快往边上跑!我压不住车了。”梅梅一边一跳一跳地用身体的重量往下压着推车把手,一边高声喊着弟弟躲开。
如果不考虑车前头远程的安危,梅梅完全可以松手,那么她自己就可以脱离险境。只是,弟弟面临的后果就难说了。
梅梅一心想着远程弟弟,怕伤着他,就死命攥着车把手,无论如何不松开,直到被压倒性胜利的车子高高地挑起来,她也没有松手。
远程刚刚躲开,姐姐就随着突然立起来的车子凌空了。
好在大堆青草瞬间滑落到车前头的地上,及时阻住了车子的前翻动作,梅梅抓着车把手,悠悠荡荡地吊起在木车架的上方。
“姐姐,快往前面的草上跳!”远程看梅梅面如土色,知道她吓懵了,急忙在旁边提示。
梅梅依言,撒手跳了下去,压翻了车子的罪魁——青草,此时又好好地保护了她,没有让她受伤。
“姐姐!”远程跑上前拉起梅梅。
“程程不哭,姐姐没事儿!”
来自梅梅的同样的安慰话,在十几年后的今天重新响起,依旧让远程泪流满面。
记得当时他就曾下过决心,要让母亲和姐姐以后都过上好日子,可他没有做到。
远程整夜坐在梅梅的病床前反思自己的行为,在姐姐感情需要的时候,他选择了无视;在母亲盖房需要的时候,他选择了事业。
此时,他安静地照顾着姐姐,袁远程觉得这是一种迟到的幸福。因为那被唤醒的责任感与使命感是他在别的地方难以找到的。
望着伤痕累累的姐姐,他忽然忘记了学校、忘记了陈轩,他被自己“照顾姐姐一辈子”的想法感动了。
只是,有些事情,想是一回事,真正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因为,就在他为自己的新想法自我感动的时候,他母亲推开病房门进来了。
“娘!这么早,你怎么来了?”远程站起身,把牛氏扶到梅梅床边坐下。
“东子用三轮车送我来的。一听你姐出事了,我在家待不住啊!梅梅怎样?”牛氏着急地问。
“睡得挺安稳。”
“能睡着就好。家里我托了邻居帮忙照看几天,今天你就回学校吧!”牛氏拉着儿子的手嘱咐,“别因为咱家的小事耽误了孩子们的前程。”
唉,这些不识字的农村人的淳朴品质真是没的说,他们总是处处想着别人,老是忘记自己。
有了母亲和姐姐的支持,袁远程一早就赶回了学校,踩着上课的铃声,匆匆走进了他所带的班级。
走进教室,他首先看到的就是班长陈轩苍白的脸色和迷惘的眼神。只一眼,昨夜,袁远程反思了一晚上才下定的决心又顷刻动摇了。
“吭!吭,今天测验,班长帮我把试卷发下去吧!”他稳定一下情绪,对着陈轩扬了扬手里的考试卷。
陈轩快步来到他跟前,没有从他的手里接试卷,而是仰起头,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固执地望着他。似乎他不给出合理的解释,她就不会配合他的安排似的。
对上陈轩幽怨的小眼神,他先就慌乱了。
袁远程抱歉地微微一笑,把试卷往陈轩眼前送了送,偷偷用手背碰了碰她的手,递给陈轩一个“回头就告诉你”的眼色,再度清了清嗓子催促:“吭,吭,今天的测验,题量相对大一些,赶紧发下去吧!”
接到他传递过来的妥协信号,陈轩终于不再跟袁远程僵持,她抿抿唇,接过他手里的试卷,转身时,还故意用胳膊蹭了蹭他的手,然后,很有默契地配合起他的工作来。
以往测验,袁远程都会根据每排人数在课前事先把试卷分好,发试卷上只需分到前排,由同学们从前往后传递即可。不过,今天是个例外。
陈轩知道他肯定有原因,所以聪明的她也不多问,只把一大叠整整齐齐的试卷接过来,同袁远程一起,各管一边,把卷子一张张发下去。
“都有了吗?那好,开始答题!”
听说题量大,同学们一经获得答题允许,就赶紧把桌子上的试卷反过来,低头填上名字,伏案“刷刷刷”地书写起来。
陈轩回到座位上,瞪了望过来的袁远程一眼,才低下头开始看题目。
等他踱过身边的时候,陈轩又抬起了头看他,袁远程轻声呵斥:“认真点!”
结果,他又遭受了她一个犀利的眼神,这次是包含着深深怨恨的。
也许是被陈轩各种眼神怕吓了,从那以后,袁远程但凡有事离校,都会想方设法地知会她一声,免得她再用眼神声讨他。
二十多天后,姐姐出院回家静养了,只是姐夫却始终没有醒过来。
高考结束了,袁远程赶紧请了几天假,打算先去医院探望一下昏迷多日的姐夫,然后再回家看看受伤未愈的姐姐,并帮母亲做一做田里的农活。
他走进单人病房,看见有根的姐姐们全都围在姐夫的床前。
有根的大姐听见声音,回头一看,弟弟的小舅子来了,一下就跳过来了。
“姐姐们都在啊!大姐,姐夫今天……”远程还没来得及问问有根的情况,有根的大姐就捽着他胸前的衣服不放了。
“哎呀,你还知道来啊?我弟弟不死不活地待在医院里二十多天了,你们一家子连个脚印也不来踏一下,都是些什么人那!”
远程拂开她的手,忍着心中的不快驳斥对方的无理问责:“我姐出院那天不是跟我娘一起来看过我姐夫嘛,怎么到了你嘴里又成了我们都没来踩个脚印呢?”
“看了一眼就不见人了,你还好意思说?”有根的大姐愤怒地说。
有根的五个姐姐每天轮班来照看弟弟,上下楼都要经过梅梅所在的楼层,可姐姐从入院到出院二十多天,她们愣是没有一个过去问梅梅一声长短的。
这会儿,他大姐还对自己的家人说三道四不依不饶的,远程听了难免有些恼火,他冷着脸问:“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有根的五姐白了远程一眼,也开腔了:“怎么办?凉拌!作为有根的妻子,我弟弟昏迷不醒,梅梅不应该来给她丈夫陪床?”
远程反驳道:“你们想要叫我姐来陪床,那也得先看看她的伤势允许不允许吧?别的不说,单说她双手的骨伤吧,谁都知道,这伤筋动骨若要好,须得经过一百天。我姐虽然已经出院,可这并不代表她已经好了。就是现在,她自己的一日三餐加上日常生活,还要我母亲照料着,试问她又怎么有能力来照顾好我姐夫呢?”
有根的三姐也沉不住气了,她上前两步,愤愤不平地说:“听你的意思,像是还埋怨我们没去看你姐?你说你姐都出院回家了,我们还怎么看?”
远程眼里冒火了:“我姐好歹也是你们的弟媳妇,出事那天,她伤得那么重,你们五个人全围着我姐夫,没有一个管她的。也许你们会说当时光顾着忙活我姐夫了,没看见我姐受伤。那我也就当你们说的是事实,不跟你们计较了。可我姐没出院的时候,你们来回都要经过二楼,谁又过去看过她一眼了?”
听袁远程找算她们,有根的大姐又开始胡搅蛮缠了:“我弟弟为了你姐至今没醒过来,你们不知愧疚,还要斤斤计较,今天又专门跑来挑理,我们家没有你们这样不通情理的亲戚,你走——”
见有根的大姐如此耍横,袁远程才发觉自己又错了,他今天压根就不该来。
看对方的情绪激动起来,远程怕再闹下去,场面不好控制,就落荒而逃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