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宿舍的灯一夜未亮,陈轩也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等到了第二天早晨。
好在上午第一节语文课,上课铃声响起来的时候,袁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教室。
许是“心有灵犀”吧,他进门先看了陈轩一眼,见她面色苍白,就抱歉地给了她一个安慰性的微笑。
虽然,骄傲的陈轩从没跟袁提起自己等了他一夜的事情,可他依旧感应到了阿轩对自己的牵记。
从那以后,袁再有离校的安排,都会水中著盐地预先透露给她,而陈轩对他递过来的信号,自然也回应得不着痕迹。
师生二人喜好相同,言行上也都是懂些分寸的。
两人聊到开心处,言辞间虽也偶有触及灵魂深处的试探,然往往一触即走,俱不敢往深里去探究。
相似的就世作风,旗鼓相当的骄傲个性,导致他们互相较着暗劲儿,谁也没有鼓起勇气主动向对方表白。
师生二人就这样不远不近地僵持着,一直到了陈轩高中毕了业,也没谁先捅开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儿想娘,哭一场;娘想儿,哭断肠。”
阿辕忌日,阿轩娘伤心过度犯了旧疾,在阿酩和阿轩的坚持下,匆匆去了医院。
可这个不幸的消息,栗酩委托的邻居今生已无法送达阿轩爹的耳中了……
是啊,儿女都是爹娘的心头肉,长辈“送”晚辈,伤心的又岂止阿轩娘一人呢!
阿酩和阿轩带着祭奠阿酩爹和阿辕的用品走后,阿轩爹看老伴又开始偷偷地抹起眼泪,他也心伤难忍,悄悄躲了出去。
因为他们那地方没有长辈给晚辈上坟的习俗,所以阿轩爹只是远远地缀在俩小儿后面,尾随他们悄悄去了坟地。
说是坟地,可那儿的两个土丘里埋的只不过是阿酩爹和阿辕生前穿过的几件衣裳。
那日的大水过后,村民们全体出动找了八、九天,也没找到被水冲走的他们。
上游水库开了一次闸,朝夕可见的两个大活人转瞬就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阿轩娘痛不欲生,几次哭到晕厥;阿酩倔强地坐在河沿上不肯回去。最后,还是阿轩娘忍着头晕目眩的症状把他领回了家。
后来,阿轩爹和阿酩听从了乡邻的建议,葬了他俩生前穿过的几件衣服,给阿酩爹和阿辕分别立了两个“衣冠冢”。
直到阿轩和阿酩祭拜后离开了,阿轩爹才磕磕绊绊地从树丛中游荡出来,踽踽来到阿辕的坟前。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阿轩爹在小女儿上十年坟这天去世了。
还没来得及过他自己的五十岁生日,他就一恸而亡,猝死在阿辕的坟前。
葬过阿爹后,阿轩擦干眼泪,不再在工作的选择上犹豫了。她深吸一口气,毅然去了童飞父亲的公司。
阿轩之所以如此选择,原因就是腾飞家纺的童总当初允诺陈轩,只要她来公司上班,就先分给她一套在B市的小房子。
童总给陈轩的房子只有70平米,客厅居中,阳面两个卧室,一个小点儿的带外阳台,一个大点儿的不带;阴面是一个小小的书房和一个比书房更小的厨房。
老式的房子虽然不大,可当时在陈轩三人眼里,那个小窝儿就是他们一家人的天堂。因为,从此以后,他们三人就可以天天生活在一起,不用再天南海北,互相牵挂了。
阿轩爹去世以后,阿轩娘的心疾更重了。栗酩为了照顾她,就没有再出去找工作。
他动辄就这样不要脸地对陈轩说:“姐,叔叔走了,你就是咱们的一家之主,责任重大啊!有我在家照顾婶婶,你就放心大胆地出去闯吧!”
像这样的鼓励,其实,不止陈轩听过,袁远程也听过。
袁远程记得,姐姐当年送他外出求学的时候,也曾对他说过几乎一样的话:“弟,你是一家之主,责任重大!我在家照顾着咱娘,你就专心读书,放开手脚去闯吧!”
在A市见过袁老师的萧索背影之后,陈轩一家很快搬去了B市,远离了弥漫着浓浓悲哀的故乡的老房子……
袁远程带着儿子去医院给妻子抓药那天,也不是没发觉陈轩的存在。之所以匆匆逃离,是因为他不敢面对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
参加工作后接第一批新生的时候,班长陈轩那双剪水秋目无意中与他的目光一对,就毫不费力地夺走了他的魂魄。
当时吓得袁暗暗抽气:“世上竟有如此单纯的眼神?难怪书上说‘天之精神在日月,人之精神在眼睛’呢!”
后来与陈轩越来越熟,他也越陷越深,经常彻夜不眠地想她那双灵动慧黠的眼睛。
与陈轩熟识之后,袁的各种感官就变得更加灵敏了。不用进教室,他就能从嘈杂的吵嚷声里捕捉出她的声音。
有一次,学校在大操场上举行开学典礼,全校一千多人熙熙攘攘齐聚在一起,他闭着眼睛就能感应到她在人群中的位置。
作为高中生的班主任,他深知高中的课业重,学生的压力大。因此,他小心翼翼地与陈轩交往着,唯恐自己一时言行不慎,给双方带来毁灭性的伤害。
他把自己难以言之于口的心事,全部倾诉到自己的工作日记里,天天压抑着自己随时可能暴发的感情暗下决心:“等高考一结束,我就跟轩说出我对她的爱。”
他时时煎熬着,日日盼望着陈轩赶紧毕业,高考之前的那些天,他激动不已,就像一头初生之犊。
然而,他日夜期盼的那天还没等到,他就跟亲爱的姐姐大吵了起来……
之后,袁远程家里又发生了一系列要命的事情:先是姐姐匆匆出嫁,接着姐姐姐夫双双昏迷,再接着母亲检查出得了绝症,再之后袁辞职回家……
祸事接二连三,袁的家境每况愈下,艰难的困境几乎磨灭了他对陈轩热烈的爱,最后他不得不向着自己的家庭退却,忍痛放弃了自己心爱了多年的姑娘。
结婚前两夜,袁远程辗转反侧、苦思多日还是决定把他视若珍宝的工作日记寄给了他牵挂多年的陈轩。
那时,他站在空无第二人的原野上,把天上的星星当成他的轩,对着它们自言自语:“这五本薄薄的工作日记,承载着我对你满满的爱,陪我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而今一经寄出,就如同剜走了我的心。”
他点燃一支烟,抽了两口,依旧郁闷不已:“可是不如此我又能怎么办呢?老师同学们都知道我是个负责任的教师,却很少有人知道我还是一个必须负责任的儿子。”
袁远程喷出两道鼻烟儿,深深叹了口气:母亲和姐姐对我恩深义重,我不能撇下她们,自私地不管不顾地去寻求个人的幸福。
袁远程之所以会放不下自己的继母和姐姐,是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生母的一丝影子。自从记事起,就是现在的母亲牛氏在带着自己。
人家都说袁远程的继母——牛氏是个寡妇命,她的第一任丈夫与她成亲还不到四年,就在帮人拆房盖新屋的时候,出了意外。
恰好,同村袁远程的生母月子里中风,也撇下襁褓中的儿子匆匆撒手人寰。
好心的村民帮他们两家牵了一根红线,善良淳朴的寡妇牛氏就带着三岁多点儿的梅梅进了袁家。
牛氏一进袁家,就刷锅洗碗操持内外,她主动担负起了照顾婴儿的重担。
小远程虽然襁褓失恃,可是他并不缺少母爱。在邻居们眼里,幼年的他不是在继母怀里,就是在姐姐背上。
这个重组的家庭父慈母爱,有儿有女,本来应该是一个美满幸福的小窝儿。奈何好景不长,牛氏过门六年后,一场来势汹汹的伤寒又夺走了袁父的生命。
送“走”远程的父亲,牛氏擦干眼泪,领着两个孩子过起了清苦的日子。
这个善良的寡妇总是把吃穿上最好的东西留给远程,自己的亲生女儿反倒靠了后。
梅梅也非常像大姐姐,继父去世以后,她就主动辍学了,留在家照看弟弟。
烟雾缭绕中,袁远程眯起眼睛,好像又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小姐姐那清脆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回响……
“远程弟弟,跟姐姐上坡给牛割草,好不好?”比远程大三岁的袁梅梅问弟弟。
懵懂顽童袁远程转动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子歪头想了想:“好啊!好啊!不过我要姐姐推着我。”
“成!姐姐推着你!”十岁的姐姐梅梅推出家里的木架子手推车,让弟弟骑跨在独轮车的猫背梁上。她往两手心“噗噗”吐上两口唾沫,双掌一对搓,松松地挎上车背带,弯腰攥紧车木把,用力一挺身,迈开步子往前,高大的独轮车就骨碌骨碌地动起来了……
秋天到了,小远程见跟他相仿大的孩子都背着书包上学去,就回家跟继母闹脾气——不吃饭。
牛氏当然明白儿子的心思,奈何家计艰难,连三口家生活都难以维持的她只好别过头,擦了擦眼睛。
远程见母亲低头不说话,就拉着姐姐的衣袖缠磨:“姐姐!姐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