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周末,袁远程就骑上他那辆吱嘎乱响的二手大金鹿,一个不落地走访他的学生家。
那天上午,云淡天高,他从杨洋同学家出来,就继续前往槐树村的陈轩家。
当他骑车驶上通槐树村的同心石桥的时候,飒飒秋风把一串银铃般的明快笑声送到了他的耳朵里。
袁远程身心一震,刹车停驻在桥面上循声望去,只见两个青春洋溢的男女学生正在对岸的河边洗衣嬉戏。
男的是他们班上专给老师起外名字的栗酩,女的就是班长陈轩。陈轩骑坐在河边一块长条形的大青石上搓洗衣物,栗酩高挽着裤腿站在深水里做着衣物的最后投洗。
二人不时地撩水攻击对方,笑声不断传来。
袁远程在桥面上倾听着陈轩那无忧无虑的笑声,毫无理由的,他就突然对这个高中女生动心了。
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隐约觉得这个杏眼流波光澹澹的女学生对自己也有好感,因为她老是来找他询问各种疑难问题。
按说,学生向老师请教问题是理所应当的事儿,可奇就奇在她放着理科老师不问,却向自己这个教语文的班主任请教物理问题。
“说不定陈轩也喜欢我呢!”这一发现让他一连兴奋了两年多,直到姐姐来看他。
梅梅对他的心思袁远程早就了然,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觉得跟姐姐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了。
姐弟一起聊天的时候,梅梅不是兴致勃勃地讲她养的老母猪多么多么争气,一窝下了几头崽儿,等它们长大了能卖多少多少钱,就是谈他们家地里的庄稼,再不然就是村里谁家的姑娘风光出嫁了,谁家的小子又热热闹闹娶了新媳妇之类的话题。
他知道姐姐近几年之所以拉下脸撵走了上门给她说亲的媒婆,是在等他来娶,可他就是下不了决心。
家里为了供自己上学,经济上一直不宽裕。
梅梅姐若出嫁就要打点陪送,自己娶媳妇也要准备聘礼,当然还要翻新家里矮趴趴的旧房子。细算起来,这一嫁一娶的花费着实不菲。
如此一想,跟梅梅结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梅梅不会嫌弃他们家的茅檐低小。
袁远程想,如果没有陈轩的出现,也许总有一天他会娶了梅梅,他们的结局一眼就可以望到底儿,那就是: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可如今不行了,袁远程的心里住进了一个陈轩,弄得他整日神魂颠倒,六神无主。
他借口周末要对学生进行家访,开始减少回家的次数。后来,又说他带的班要冲刺高考,一连仨月没回家。
袁远程久久不回家,梅梅先坐不住了。
她为弟弟精心准备了一堆好吃的,带上刚给他编织的新坎肩,坐车找到了他任职的学校。
在传达室登记后,梅梅走进了敞亮的A市第一中学。
她四下撒目着,为弟弟能够进入一中教学而自豪:“这就是程程的工作单位,我们市最好的高中。”
她打听了好几个学生才找到弟弟的宿舍,一推门,就见弟弟跟一个女学生相对而坐,正在热烈地交谈着什么。
那个女学生见袁老师的单身宿舍贸然闯入一个年轻女人,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袁远程愣了一下,站起来接过梅梅挎背在身后的包裹,问:“姐,大老远的,你怎么来了?”他回身把包袱放在身后的桌子上,扭过身跟她说,“姐,这是我的学生陈轩,是来问我问题的。”
“哦——”梅梅微笑着点点头。
袁远程又面向陈轩解释:“我姐,袁梅梅!”
如果不是他的眼睛欺骗了自己,那么袁远程敢肯定,陈轩当时紧紧攥着的拳头悄悄放开了,还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好!梅梅姐。”陈轩颇有礼貌地问候过袁梅梅,又回头对袁远程说,“老师,我的问题问完了,谢谢!正好梅梅姐来了,你们姐弟好好聊,我先走了。”她不等袁远程答复,就像惊鹿一样跳着跑走了。
这是梅梅跟陈轩的第一次见面。
女人天性多疑,读书不多的梅梅也不例外。
陈轩虽然走了,可梅梅还是一个劲儿地打问她:“程程,这个女学生真奇怪,她来找你问什么问题?有问题不能在课上问?要不然上你办公室问也行啊!”
“她上办公室没找到我,才来我宿舍的。姐,她是我带的那个班的班长,我们有许多班内事务要沟通,课堂上讨论不合适的。”远程怕姐姐无休无止地继续盘问,就说,“姐,我下一节课快到点了,你先在这儿歇歇,我上课去了!”
梅梅急了:“程程,我刚来你就要走?”
“姐,我要去上课了,你总不能让我陪你说话丢了饭碗吧!”袁远程狡诈地一笑,“我还想好好干,争取今年拿到年终奖金就给你和咱娘一人扯一身赶时髦的布,让你们做过年穿的新衣服呢!”
梅梅听远程要给她买布做衣服,马上咧嘴笑了,她向外推着弟弟说:“那你快去上课吧,我今年就等着穿你给我买的新衣服了。”
“那我走了,你在这儿好好歇歇,暖壶里有热水,我下了课就回来看你。”袁远程嘱咐着,逃也似地匆匆走了。
“我都晓得了,你快走吧!姐又不是外人,还跟我客气啥?”
把弟弟撵走了,梅梅掩上房门,回头看了看远程的单身宿舍……
弟弟的宿舍小小的,只有一间,十多平米的样子。前后各有一个装着玻璃的窗户,后窗没有挂前窗那样的白窗帘,只低低地糊着一层透明玻璃纸。
靠近后窗安了一铺单人床,紧挨着前窗摆着一张学生用的旧课桌。
桌边两张椅子,刚才她进来的时候,弟弟和他那个学生陈轩就坐在上面高兴地说着话。
桌子左前角儿安放了一个青色的粗陶花盆,里面种了一株主茎约有食指粗细的月季,分枝的枝头上挑着几朵欲放不放的殷红色花苞。
桌子右前角儿置了一个挂笔架,静静地垂着四五支不同型号的狼毫。
课桌正中整齐码放着厚厚一摞作文本,自己带来的大包袱就搁在作文本旁边。
整间屋子窗明几净,收拾得特别干净。
梅梅暗暗点头:“程程果然长大了,在家他哪里收拾过房间啊!一个人在外不容易,也真难为他了。”
梅梅把她带来的包袱打开,把带给弟弟的吃穿之物分开,吃的都摆到他的桌子上,穿的拿起来送到他的床上。
她把新坎肩放到弟弟的枕头上,想了想还是决定放到叠成豆腐块的被子上。
梅梅拿起坎肩的时候,不小心带起了枕头上的枕巾。她把枕巾重新铺回去,又顺手松了松枕头,侧着身体在弟弟的床上轻轻躺了下来。
她使劲儿抽抽鼻子,枕头上传来的是弟弟浓浓的男子汉气息,呼吸着程程特有的味道,梅梅身心俱醉。
程程参加工作两年多了,他按月捎钱回家,自己从不乱花钱。
母亲这些天也老是偷偷数她手头的存钱,说再攒几个月,到过年的时候,钱就差不多可以够翻修房子用的了。
梅梅知道母亲的意思,她是打算着为自己和弟弟结婚才着急翻修房子的。
可一家之主的袁远程工作太忙,母亲一直没得上他的空儿跟他提这事儿。
想到跟弟弟结婚,梅梅捂住害羞的脸,喜滋滋地想,“辛苦了这么多年,期盼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快等来这一天了。”
“咯咯咯,羞死了——”她搓搓发烫的脸,拉了拉脑袋下的枕巾盖脸,不想却从弟弟的枕头下摸到了一个东西……
袁远程下了课回来的时候,梅梅已经走了。
梅梅走后三天,母亲就捎信儿让他抽空儿回家一趟儿。
母亲轻易不会耽误他的工作,一接到口信儿,袁远程就知道家里一定是出什么大事儿了。
他急忙跟学校请了假,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进门之后,他才知道梅梅要嫁给之前上门求亲的一个青年了。
母亲不知道梅梅为什么进城看了一趟远程,回来就改变初衷打算另嫁他人了。
作为梅梅的母亲,她最了解女儿的心思,知道她一心一意想跟程程。
“梅梅,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嫁给‘瘦猴’了?”这个问题,她连问了三天也没问出原因。
梅梅娘猜想也许自己的俩孩子之间闹了什么别扭,梅梅一时赌气也说不定。因此,她就着急地喊袁远程回家做做女儿的思想工作。
“瘦猴”本名侯有根,长相挺清秀的,上面有五个如花似玉的姐姐,都嫁到城里去了。
他在家排行老幺,是他们家里唯一的男丁,父亲去世的早,母亲又溺爱,缺少管教的他小小年纪就开始酗酒。
他有个毛病,别人喝多了睡觉,他喝多了打人。人家不让他打,他就跑回家打他老娘,他母亲的一条腿就是被他灌多了猫尿生生打断的。
村民们都看不下去了,纷纷撮掇“瘦猴”他娘去镇上告他,可他娘死活不肯。
大家都说,喝多了酒打人是个毛病,谁家姑娘跟了他就是跳进了火坑。因此,虽然在姐姐们的帮助下,他的家境也不错,可远村近邻知根知底的人家都没谁肯把自己的姑娘嫁给他。
袁远程虽然自己不想娶姐姐,可也绝对不愿意看着梅梅跳进瘦猴家的那个火坑里。
他给姐姐做了一宿的工作,可梅梅似乎铁了心要嫁侯有根,不管母亲和弟弟怎么劝说,她就是不改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