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程想找件春秋的夹裤穿,可衣柜竟然上着锁。
着急的小家伙盯着那把不大的五星锁头,恨自己恨得要死。
家里很穷,原本是买不起锁的,这把旧锁还是他前些天捡破烂的时候“淘回来的宝”。
当时见到这个带着钥匙的锁头,远程还两眼放光,他把它捂在胸前飞快地跑回家献给了姐姐。
姐姐那时正在绣花,一见这个东西,她也是如获至宝。姐弟二人又是用菜籽油渍,又是刮铅末儿润滑,鼓捣半天,终于把它打开了。
姐弟你开一下我开一下,高兴地赏玩着这个宝贝,梅梅说:“程程,咱用它锁大门吧?”
远程想了想:“不好!锁在门外,风也吹雨也淋,早晚还得生锈。”
姐姐觉得弟弟说得有理,也随着弟弟流转的目光在屋子里搜索,家里值钱的东西寥寥无几,最后姐弟二人都把视线落在了家里唯一的一个大红木柜子上,他们知道,里面浅浅地装着一家人的衣服。
梅梅说:“程程,这柜子应该是咱家最值钱的东西了吧!”
远程点点头:“姐!咱就锁它好了!”
就这样,梅梅锁起了衣柜,还把钥匙煞有介事地绑在了自己的裤腰带上。
小锁头不大,却锁住了自己的“体面”。小远程恨了半天自己,终是没舍得弄坏心爱的锁头。
最后,他一咬牙:“算了,我还是光着身子去上学吧!又不是没光过腚儿!”
袁远程光着屁股到了学校,一路上倒是没有人说他什么。
其实,在那个穷苦的大集体年代,像他这样的光腚娃也不是另类。
谁想远程到了学校,却意外地收到了班里女生的集体注目,她们都捂着嘴儿“嗤嗤”地无语嘲笑他。
这一来,远程脸上挂不住了。
整个下午,他都如坐针毡,下课了也躲在位子上不敢出去。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又候着同学们走得差不多了,他才用书包挡在身前,一路小跑着,“逃”回了家。
远程在学校里受了羞辱,回家一见母亲和姐姐就委屈地哭开了:“娘,同学们都笑话我光着腚!谁叫你们洗我的裤头了,呜呜呜……”
梅梅见弟弟又哭又闹晚饭也不肯吃了,心里特别难受。她陪着小心说:“程程,都是姐姐不好!我以为大中午的太阳毒,你上学的时候就能晒干才洗的,你可别怪咱娘。”
牛氏也温声道:“怪我,不怪你姐!她晾上你的裤头就割草去了,我上坡的时候,看见你的裤头落到地上弄脏了,就又捡起来重新洗了洗。都怪娘,是娘着急上工,没想那么多,让程程受委屈了。”
远程听了姐姐和母亲的话,心火也很快熄灭了。只是为了表示出自己的愤怒,他还是选择了不吃饭,这是他一贯的抗议手法。
牛氏见儿子不吃饭,只好抹着眼泪又拆了自己的一件衣服,赶紧给他缝了一条短裤,梅梅也把弟弟扯破的裤头缝补好了。
母女俩一人拿着一条短裤来找远程:“程程,快看!你有两条短裤了,以后,你可以轮换着穿,再也不用光腚上学了。”
远程看到自己这一闹,又因祸得福多出一条短裤来,忍不住心中得意,咧嘴笑了……
“来!吃冰了!吃冰了!”天气炎热,做工休息的时候,豪爽阔气的主家请他们吃冰棍儿。
坐在树荫下,远程接过工友递过来的雪花冰棍儿,慢慢地拆开上面的包装纸,小心地舔了一小口冰,凉意瞬间沁入心底儿,唤醒了他深藏十几年的吃冰记忆……
那还是他刚刚上小学的时候,远程中午放学回家,见同学们结伙成群地在路上买冰棍吃,他也兴冲冲跑回家跟娘要钱。
那时候一支冰棍儿两分钱,可远程哼哼了一中午,又是绝食又是哭嚎,娘一声不吭,只是拿起扫帚,低着头,这屋扫了又扫那屋。
远程整整闹了一中午,也没从他娘手里要出买根冰棍儿的钱。
“唉!”他偷眼看母亲,只见母亲不惜搭理自己,看来自己的目的是难以达到了,远程偷偷叹了一口气,也就死了吃冰棍儿的心。
该上下午学了,他擦巴擦巴眼泪,不声不响地抓起书包,怏怏不乐地离开了家。
路上,恰好遇见背着一大捆青草回家的梅梅。
梅梅叫他,远程也不答应,这小子还假装没听见,一溜烟儿跑了。
梅梅疑惑地回到家,放下草就想上屋里问她娘弟弟的事儿。没想到一进里屋,就见牛氏坐在炕沿上落泪。
梅梅吓了一跳,赶紧问:“娘,你怎么了?”
牛氏见是梅梅,叹了一口气说:“梅啊,都怨娘没本事,你弟弟跟我要两分钱买冰棍儿,可他哼唧了一晌午头子,娘也没给他买。娘也不是拿不出两分钱,娘是怕他吃馋了以后天天要,那咱家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梅梅责备她娘道:“娘,弟弟才七岁,还是个的孩子呢!要根冰棍吃也不过分啊!”
牛氏抽了抽鼻子:“是啊!程程饭也没吃就上学去了,我心里难受。回头想想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他还是个孩子呢!要不,你给他买根冰棍送学校里去?”
“行!”梅梅从牛氏手里接过二分钱,刚要走,牛氏又说,“你弟弟还饿着肚子呢!你再顺便给他捎块干粮吧!”
“中!”梅梅答应着,包起一块玉米面的饼子,又赶上已经快出了村的卖冰人的自行车,买了一根弟弟馋了一中午的冰棍儿,急急忙忙跑到学校。
看门的三大爷说:“梅梅,你回去吧!孩子们早就上课了!”
梅梅为难地请求:“三大爷,我在这儿等等行吗?我弟弟还没吃晌饭呢!”
三大爷看看梅梅跑得通红的小脸,就让她进传达室里坐着等。
“梅梅,你在这儿替大爷望望门儿,一会儿有送报的来,你就帮我收一收,大爷去后面捉捉虫子去。”三大爷也是个闲不住的人,他在传达室后面的空地里种了一个小菜园,见梅梅在,就让她帮着看会儿门儿。
“好的!”梅梅痛快地答应了。
三大爷去给青菜捉虫子去了,梅梅擎着冰棒儿坐在传达室里,着急地等待着下课的铃响。
时间一分一妙地过去了,梅梅手里的冰棍开始融化滴水,她赶紧舔了一滴快要滴落的糖水,品咂半天,感觉那滋味又凉又甘,一直甜到了她的脚后跟儿。
“真好!”梅梅感叹道,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尝到雪花冰棍儿的味道。
她怕等到弟弟下课冰棍全化掉,就把它小心地放进了三大爷的搪瓷缸子里。
事实证明,梅梅还是颇有先见之明的,等程程闻声赶到传达室的时候,姐姐给他买的冰棍已经变成了冰水……
远程舔一口手里的冰棒儿,微笑起来,“等我领到这个月的薪水,就请娘和姐姐也吃上一支甜丝丝凉滋滋的冰棍儿!”
金乌西沉的时候,打了一天小工的远程才疲惫地回到家。
梅梅早跑出来看了好几趟了,这次出来,她终于望见了弟弟那熟悉的身影。
见弟弟脚步沉重,梅梅赶紧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问:“程程,你怎么才回来?不就是去提个档案吗?怎么就把你累成了这样了?”
“姐,咱娘呢?你让我进屋再说吧,我好累啊!”远程低下头,看着矮他一头的姐姐的脸撒娇。
“咱娘在家等你呢!”听见弟弟喊累,梅梅立刻跟以前一样不问东问西的了。她就像个小丫鬟似的,把人高马大的兄弟殷勤地扶进了屋。
“娘!程程弟弟回来了。”
牛氏听见自己挂念了一下午的儿子回来了,也放下手里的正在做的活计儿,关心地埋怨:“程程,你怎么才回家啊?快把娘急死了!你姐更是,坐立不安的,一个时辰不到,她都跑村口去望了你三四趟儿了!”
“娘,告诉你们个好事儿。我同学的爸爸帮我在城里找了一份活儿,今天回来就是要对娘和姐姐说一声的。哦,顺便也回来拿我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娘,路远,从明天起,我就不回家来住了。”远程坐在母亲身边的炕沿上,拉过她粗糙的手说。
牛氏拍拍儿子的手背儿,高兴地说:“程程,你的学费,娘已经筹办好啦!你一直上学,从小到大,也没下过几次地,外面的活儿你哪能干得了,听娘的话,你还是辞了吧!”
“就是,就是!程程,娘把咱家的老牛卖了,你上学的钱已经有了,你就别出去干活了!”梅梅也顺着母亲的话拦挡弟弟出去打工。
“娘!你对我真好!”远程听到母亲为了自己的学费竟然把家里的牲口卖了,一时感慨不已。
他感激地拍拍母亲的胳膊,牛氏痛得一咧嘴。
梅梅急忙过来拉开弟弟的大手:“程程,咱娘今天上午在牲口市上被牛角碰青了胳膊弯儿,你别这么用力拍打咱娘的胳膊了。”
“是吗?娘,我看看,要紧不?”远程回身拿起桌子上的煤油灯,拉过母亲的胳膊要仔细检查。
“不要紧!就是梅梅爱大惊小怪的,娘皮实着呢!碰一下,不碍事儿的。一会儿我用土豆敷一敷,明儿一早就好了。”牛氏捂着臂弯儿,死活不让儿子看。
牛氏臂弯儿处的抽血针眼儿没处理好,护士当时明明嘱咐过不让她搓揉,可她一着急就给忘了。为了快速止血,她不仅揉了,还使劲儿地揉搓了几十下,结果穿刺处皮下渗血出现了青紫现象,中午吃饭的时候就被梅梅发现了。
当时她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就把女儿糊弄过去了。可儿子一向比女儿精细,牛氏不禁暗暗懊悔,“早知道就该换上件长袖褂子,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嘛,真是!”
“娘,你就叫我看看嘛!”远程说。
牛氏推开他的脑袋:“去你的,臭小子!娘的胳膊有什么好看的?快洗手吃晚饭吧!”
在远程的记忆里,牛氏也不是第一次受伤了,况且她也说了只是碰了一下,所以远程本来也没当成大事儿。
只是,此刻他看母亲神色慌张地遮掩,反倒引起了他的怀疑。
袁远程举高煤油灯,皱紧眉头站到牛氏面前,语气坚决地道:“娘!你的胳膊到底伤得怎么样?今天,我一定要看看才能放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