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已经将巍峨的群山隐藏住了,不复可见她昔日的威严。
王十一在大雾里行走着,感觉这隐藏于浓雾之中的山路,正如自己的人生道路一般,让他感觉到陌生而充满着未知,他一直跟在后面,不知道这条山路,要将自己引向何处,自己的明天又会在哪里。
山上大雾弥漫,山下却是视野开阔,当大家到达山脚下的时候,只见眼前横卧着一条公路,一条连接市里的繁忙大道。
公路上,春运的车辆很多,呼啸着一辆接着一辆,从他们的身边飞驰而过。
“停车!停车!”看见有大巴车经过,狡猾哥大喊着,老远就挥舞着手,生怕司机没有注意到他。
“满了!又满了!”大巴车来了很多辆,却没有一辆车停了下来,狡猾哥望着大巴车远去的背影,摊摊手,失望地说道。
当他们好不容易搭乘上了一辆大巴车的时候,王十一进了车厢,环顾了四周一圈,这辆开往市里火车站的大巴车上,人已经满了,里面的乘客,大多有一张稚嫩的面孔。
里面的乘客,很多是结伴而行的,春节的喜悦心情还在,因此,车厢里窃窃私语此起彼伏,其间不时爆发出无邪的笑声,王十一放下行李,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你们厂明天开工吗?”坐在王十一前面的一个少年问道。
“是啊,我今天下午的火车,明天一早就能赶到工厂,我们厂每年开工的时候,都会放鞭炮,发新年利是!”那少年邻座的女孩答道,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一副稚气面孔,一说到利是,她眼睛里闪烁着幸福的光芒,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这么说起来,你们厂子的待遇还真不错啊。”少年羡慕地说道。
“还不错,外资企业。”女孩自豪地回答道。
“你做什么工作的啊?还有老板的利是?”那少年脸上有点惊讶。
“在办公室上班,工厂里的行政部前台文员。”女孩得意洋洋地说道。
“妈的,我进的是黑厂,命苦,老板好抠门,过年人家发奖金,发利是,我们发什么?发一个鸟!”少年说道,一提到利是就是爆粗口,就想发怒火。
“你们有一个鸟发,我们厂里过年发了一个毛线!”少年旁边的人喊道。
“发什么发,发一个锤子!”人群中有人接了一句。
王十一听了,惊讶得瞪大眼睛,这给员工发鸟的,一定是写网文码字出身的,鸟可以欣赏啊,这发毛线的人,可能是开纺织厂的,可是大过年的,这发锤子的人,王十一就想不通了,难不成要让大家拿锤子打架不成?
“那老板给你们涨工资也行啊!”他正在思忖的时候,只见女孩一脸笑容的说道,那笑容里洋溢着无法掩饰的优越感。
“唉!涨工资的事情,就更不要提了,提了我就伤心,每个月能将工资发给我们,就已经要感谢上天了,有时候心烦了,真想回到家里种几亩田算了。”少年低着头颅,一副自卑的样子。
“你们工厂的待遇比我们好多了,我干脆去你们厂见工算了,上哪不都是打工赚钱?”少年突然抬起头问道。
“过年前,我们工厂生产线就有好几个员工离职了,不知道今年开工后,厂里会不会再招工。”女孩说道。
“那我给你留一个QQ号码吧,如果招工的话,你就给我发信息好吗?”少年从背包里摸出了一只笔和一个本子,郑重地在本子上写下了几个阿拉伯数字,然后将那一张纸撕下来递给了女孩。
“好啊,我回办公室加你为好友,招工的时候,我通知你一声过去面试。”女孩接过那纸张,很爽快地说道。
王十一的耳边荡漾着这些青年男女们初次见面大胆而直白的话语,一个陌生而狭小的空间,往往会把人心的距离拉得很近,更何况这是一趟开往市里火车站的公交车呢,车上的年轻人基本都是去南方打工的,相同的目的地,相同的人生经历,能不碰出点火花吗?
坐在王十一旁边的也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她穿着紫色毛呢质地齐膝裙,外面套着一件白色的小袄,如天使收敛的翅膀,这些外在的东西,把她精美白皙的脸蛋,衬托得跟四月樱花一样美艳,她的眼睛望着窗外,漠视着周围的一切,高傲得象一个公主。
她的这种高傲,让王十一又想起了何雪忆来。
可是王十一却丝毫没有想跟旁边的美女攀谈的念头。
他应该还处于在所谓的失恋之中。
公交车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行驶,终于到了火车站,王十一下车抬头一看,站前广场早已经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心里想,外出打工谋生的人真多!
火车站的工作人员,早已做好了春运的准备工作,用铁栅栏将通往候车室的路间隔开来,以此来避免大家毫无秩序地涌入到候车室。
正在王十一为排队发愁的时候,他一抬头,只见人群中游荡着数名票贩子,这些人勇敢得像金庸小说中描述的带头大哥一般,他们手里炫耀一般地捏着好几张票,在列队买票的人群中,来回小心地兜售着火车票:“火车票,去广州的火车票,火车票,有买火车票的吗?”
舂城没有直达深圳的列车,所有前往珠三角地区打工的人,都会选择在广州中转。
“多少钱一张?”王十一冲着其中的一个矮胖的票贩子问道。
“三百元!要买的抓紧时间,过一会就没有了。”那矮胖的票贩子答道。
三百元,王十一听了感觉有点离谱,火车票也就五十元而已,他没有搭理那票贩子,等他好不容易排队到了售票窗口,就大着嗓子喊道:“买四张今天去广州的票。”
“先生,对不起,去广城的火车票,最近一周的都卖完了。”售票员通过话筒说道。
“市里不是临时加开了三辆开往广州的列车?怎么这么快就没有票了城”他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于是对着窗口抗议道。
“神经病,下一位。”售票员喊道。
王十一只有愤然离开那个排了接近两个小时,才得以靠近的窗台。
等了两个小时,没有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句冰冷的神经病,他心里暗暗骂道:“你才是神经病,没有票卖,坐在那里发什么神经。”
“兄弟,我这里有你去广州的火车票,下午发车,家里有点事情,要晚几天过去,三百元一张转让。”一个留着平头和小胡子的中年男子经过王十一面前时,压低嗓音说道。
“两百元一张。”狡猾哥走了过来,讨价还价道。
这狡猾哥是明白人,正月里,市里那些跑深圳的大巴,票价都已经炒高到了三百六十元了,票贩子两百元一张,自己完全是可以接受的。
“两百元一张,我们买四张!”狡猾哥的堂嫂说道。
“好的,只要你诚心,我就有实意,你们是一路的吗?放心,你们就跟着我来吧,大庭广众之下,做起事情来不方便。”留着平头的男子低声说道。
一行四人就跟随他出了售票大厅,来到人头攒动的站前广场,那人警惕地环顾左右后,就从厚重的棉袄里,摸出了一叠火车票,从中抽取了四张五十元的普快座位票,递给了狡猾哥,说道:“两百元一张,已经算便宜你们了,别人买,都是三百元,一分也没有少过。”
狡猾哥接过票,一看,忍不住爆出粗口:“我操,他妈的还是座票。”也只要这样粗野的话语,才可以表达他此刻喜悦的心情,然后爽快地从口袋的钱包里取出八百元钱,递了给那票贩子。
平头票贩子接过钱,吐了口水在在大拇指上,点起数来,确认是八百元,就将钞票在手掌上砸了砸,吹着口哨,叉开腿,迈着大步子走了。
凭着这些高价火车票,一行四人乘坐上从故乡发出的春运专列,临江而设的铁路线上,列车轰隆隆行驶而过,铁轮子和铁轨撞击着,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在座位上,王十一好几次都错误地听成了流浪流浪。
是的,那铁轨声,就是他们为了生活,到远方流浪的清晰的脚步声,为了生活,选择了远方,他们把自己单薄的背影,残忍地留给了消瘦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