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的生活,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就如同湖水一般平静,不过这种平静的生活过久了,对一些人来说,就会感觉到枯燥。
最初的那两年,这样枯燥的生活,并不能动摇刘澜的一颗事业之心。
虽然同宿舍的胡一手在深圳的工资比他高上一大截,他总觉得在工地上奋斗,只是暂时的,过几年,自己有了资本,一定会坐在后方的机关里,指挥千军万马。
每一天从工地上拖着疲倦的身子回来,躺在床上,一边抽着烟,一边回味着胡一手或者钱无忧的话,回想着他们对于自己被分配到国有企业之后那份羡慕之情,他就觉得荣耀,感到过得无比的充实。
每一天,那不断上升的巍峨大坝,用一种无形的力量激励着他,发动着他。
这种激励和发动,就像火焰一般,点燃了他出山后最初的一段青春好时光。
胸怀大志没有问题,然而工地上主管的职位是有限的,而每一年毕业分配过来的大学生,却从没有断过,一拨又一拨,他们除了给工地带来了青春气息之外,也给老人们带来了紧张之情。
很明显,新人的带来,意味着新的竞争对手的加入。
这就出现了冲突了,出现了自我职业规划与公司发展之间的冲突了,公司不可能一下子给那么多大学生都提供施展抱负的平台,能够获得赏识提拔的是极少数的。
当个人的职业规划遇到瓶颈的时候,没有升迁,就意味着壮志未酬!这是冰冷的现实。
原本枯燥艰苦的工地生活,这时候就变得让人厌烦甚至抱怨。
这样不良的情绪,就如同一阵瘟病一般,在大学毕业生群体中不断地蔓延着,那几年,国企效益不好,下岗分流严重,领导们自己的乌纱帽都难保,谁还愿意挽留一个大学生呢?
没有人挽留的大学生,感觉不到企业的温度,就如同过客一般,在工地上留下了惊鸿一瞥的美丽之后,飞走了。
每年分配进来
的大学生,来了,又走了,跟树叶飘落一般,悄无声息。
这些个大学生的离去,走的方式不一样,有的人风风光光,有的人狼狈不堪。
有考研走的,有被企业下岗的,也有外出沿海城市打工的。不过一茬又一茬的大学毕业生的离去,对在职的那些个大学毕业生而言,还是产生了很大的心理影响。
“过了,终于过了!”每年三月,国家考研分数线公布的时候,工地上那些工棚办公室里,总会传出几声激动人心的话语。
“哇!恭喜你,终于可以脱离苦海了!”恭维的话,这时候跟春节期间燃放的烟花一般,熄灭了,又燃放了!
最初,刘澜也加入了恭维的人群,请那些金榜题名之人吃饭,希望沾沾他们的喜气。
后来,他走得远远地,一个人在外面,抽着烟,淡淡地看工棚里那些人嬉闹,冷冷地看他们疯狂!
八九月份,那些考研成功的人,远去的背影,互相叠加着,最后形成了一片巨大的黑暗云,笼罩在了刘澜的上空。
三年之后,他也觉得,该动身离开了。
灰尘弥漫的工地上,浮躁也在弥漫着。
当那些从千军万马之中杀出重围,最后成功考取研究生的同事,在一片崇拜的目光里,昂扬着头,相继从宿舍里拖着行李,挥挥手离去的时候,整个营地都寂寞了。
这个时候,刘澜的整个大脑都是空白的。
那是可怕的空白!
“有点本事的人都走了,留下来的都是负担!”有人感慨道。
“有本领的,谁还呆在这山沟沟里啊?”有人自嘲道。
“奶奶的,这一次又跪在英语上了,明年一定卷土重来!”有人不甘心考研失败。
“主管不死,一辈子都是主管,下面的人想升官,做梦吧!”有人绝望地说道。
当这些浮躁的气息弥漫着的时候,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是的,这不是自己想象中
的工作,当初那些豪情壮志,如同巴掌大的桑叶一般,被时间蚕食着,渐渐有了空洞,渐渐变成了空白。
理想断了翅膀,每一天过得波澜不惊,站在厂房的施工平台上,他抬起头一看,大坝两边的山,仿佛被神斧劈开了一般,无比凄惨地露出了里面犹如脑干一般的灰白色的岩石,在那岩石中,又肠道一般蜿蜒曲折着施工的进场公路,他第一天来的时候,是震撼,两年的时间过去之后,那画面已经变得普通寻常了。
那条灰白色的公路上,时时刻刻都会有成群结队的水泥罐装车,砂石装载车等工程车辆行驶过,车辆一经过,地面就会肆意地腾起尘烟。
狼烟吗?
工地上驾驶着这些大块头工程车辆的司机,基本上都是一些喜欢醉酒的粗野汉子,喜欢醉酒的人,动作都很大,他们开车手握方向盘的时候,常常有一种自己在握着玻璃酒杯的飘飘然之感,车开得越快,他们的心就越荡!
给点油门加快一点吧!
我是工地上当之无愧的第一流的车手!
让尘烟扬成云朵的姿势吧!
哈哈哈!
笨重的推土机和挖掘机有时候是通过半挂车运到工地上,有时候是独立地在道路上大摇大摆而又步履艰难地奔走,经过不断碾压,那混泥土浇筑就的公路早已经有点破损不堪了,自然,车辆行驶过,都会发出因为剧烈颠簸而产生的撞击声。
当司机驾驶着水泥灌装车飞速驶过,车轮胎与坑坑洼洼的水面地面撞击着,那声音如同一长串鞭炮,在车屁股后面噼里啪啦爆炸着,让司机们亢奋不已。
最初的日子,当每一阵裹挟着巨大烟尘的车队从身边行驶而过的时候,他内心都莫名地激动,感觉自己是古代沙场上那个杀敌无数的霍去病。
三年的日子过去了,他还是一个普通的技术人员,感觉理想渐渐地无情地把自己抛弃了,一切是那么的普通寻常,一切都已经丝毫激荡不起他那颗年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