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第一次奉师门之命,带了几个师弟前去铲除自西戎来南佑边境为祸的一群山匪。连官兵和自发的百姓一起,那帮山匪被端掉了,可是你可知道我看到了什么?”慕迟回忆起来,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那些官兵和打着报仇旗号的百姓,冲上山去将山匪的巢穴洗劫一空,连妇人和孩子都不放过。”
“我追上了其中一个拿着刀的西戎人。他告诉我,他只是被喊过来帮他们建造屋舍的,并不是匪寇。可是这帮人已经奸污了他的妻子,还杀了他的孩子。”
“他说他想报仇,只是他没有能力,根本杀不了他看到的那个杀他妻儿的南佑军官。”慕迟冷笑了两声,“他跪下来求我饶他一命,待几年他武功学成大仇得报之后,他会告诉我,然后让我杀了他。”
薛琬垂首,不语。
“所以几年之后,南佑东境得方城,一个低阶军官率家人在回乡之时被一伙贼寇洗劫,这军官被凌迟至死。三日后,我收到了这个匪寇的密信,告诉我他在哪里,让我去杀了他。”
曾经让郭一闲无比记挂,让整个青鼎门险些披上勾结外匪名声的事情,真相竟是这样。
慕迟木然地往前走了两步,“师妹,你可还觉得,我所做之事是什么包藏祸心么?”
“你为何,不早秉明实情……”薛琬睫毛微颤,她其实没有觉得,这件事上慕迟是错的。
“师妹这话你说出来不觉得可笑么?”慕迟有些同情地看着她,“青鼎门以救护苍生为念,若是师父他知道因我私放贼人,害的人一家罹难,会有什么后果?青鼎门门规,会如何处置?”
之后的事情,薛琬也想象的到了。因为顾忌门规不可说出实情,后来又因为掌门之事,越陷越深……本来的善举,最后却真的成了恶行……
第一次下山除恶,应该抱着的满是济世之心吧……可惜,命运终究是薄待了他,这满腔热血,终究被世间无所不在的恶击的粉碎。
“师兄……那件事,我不觉得你错了。”薛琬看着慕迟道。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慕迟眼神冰冷,“你,郭一闲,整个师门不是都鄙夷的很么?而如今,也到底是你死我活了。”
“收手吧师兄,去向师父悔过。”薛琬试着道,其实她清楚的很,人心死了,如何还能回头。
“师妹。”慕迟一下拔了剑出来,“在你刚做上掌门之时,我自然是不服的。你的武功、见识,一点掌门人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我说过,我没想过要做这个掌门。”
“但你终究是了。”慕迟道,还看了看薛琬还未收回的剑,“太师父还是把寒霁留给你了,这也算青鼎门掌门人的剑了。师妹可愿意用你的寒霁,来惩戒我这个悖逆之徒?”
薛琬合了双眸,“我自六年前便已不是青鼎门中人,有什么立场来惩戒你。”
“那便以仇人的身份吧。”慕迟的手在自己的剑身上抚过,“慕衡,其实我是恨你的。”
薛琬不语。
“我恨你自小便受人庇佑,不用看人脸色讨生活。我恨你天资聪颖,连青鼎门的绝学也可以短时间内炉火纯青。我恨你出身富贵,不用伸手东西便可以到你的身边。而我们其他人,只能做你的乞讨者,还要眼巴巴地等着你不要的东西施舍。慕衡,你凭什么?”
半晌,薛琬嘴边也漾出一丝轻笑,“不错,我不配。”
“所以,我这些年不过加诸了些世间人应该尝过受过的教训给你罢了。”慕迟的手握上了自己的剑刃,鲜血自手掌缝间渗出,“可是这些对你来说算什么,你不是一样好好地做着金尊玉贵的大虞长公主么。我这点小小的报复,对你来说算什么?”
薛琬的眼神也是淡漠地可怕,“你若执意是这样想,我也没有什么别的要与你说的。”
“师妹,出剑吧。”
薛琬知道与慕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说的那些道理,其实她已经不在乎了。过多纠缠下去,于自己何益?
寒霁出,银光一闪,人们仿佛看到那剑自剑鞘中出来带了一层霜雪,洒向空中。
只是越丞却在一旁拦住,“衡丫头,不必勉强。”
这些年薛琬的身子不如从前他知道,而慕迟也没有懈怠过,他确实不敢保证薛琬现在还是慕迟的对手。
慕南观及慕颜清也是一阵忧虑。
而白黎的紧握的双拳之内,手心已是一层冷汗。
“师叔,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薛琬对越丞道,“我不能总让你们挡在我前面,最后了结之时还让师兄看不起我。”
越丞闻言沉默片刻,随后道:“那你自己小心。”
演武场上,其余人包括落樱都已经被带了下去,只剩下薛琬和慕迟二人。
“师妹,此次你若不杀了我,我对你不会丝毫留情。青鼎门的剑有多快你自己都知道,根本等不及师父他们来救你。”
“我说了是我自己的事情,不会寄托旁人。”薛琬冷声道。
“那好。”慕迟举起了那剑身上依然带着几丝他自己手掌上血迹的剑,“来吧。”
薛琬看着眼前的人很是陌生,但明明是曾经最熟悉的人。而眼下这个场面,她好像在什么时候看到过。是什么时候呢?
薛琬在一瞬间又回想起,那时她刚刚拜上青鼎门,没了下人们的前呼后拥,自己对一切需要自己动手的青鼎门讨厌的很,也觉得难过的很。
那时,她的大师兄,看见一个人抱着自己的小木剑,坐在地上拿剑画着奇怪的形状。
“这画的是什么?你是慕衡吧,我叫慕迟,是你师兄。”
那是慕迟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之后慕迟对总不理人的慕衡热络的很,还对其他的师弟们说,刚来的小师妹年纪小,有些怕生,所有人都不许欺负他,也不能不和她说话。
那时她第一次去练剑,端着她的小木剑,也是慕迟站在她的对面,同样手持一把木剑。
“小师妹,今天师父可教了不少,你来的晚,可得好好练。练不好可是要被师父罚的。”
慕衡晃着脑袋郑重地点了点头。
“来吧。”那个时候,慕迟也是跟她说了这两个同样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