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这酒,还不够烈。”顾惜朝持酒叹道
“先生酒量涨了,这酒曾经只一壶便把先生醉倒,今夜已经三壶了,先生还无醉意。”
两年前旗亭酒肆中同戚少商畅饮整夜的炮打灯,好不痛快。
虽然后来也喝酒,却再也不曾喝过一口炮打灯,也再没有过那夜的畅快淋漓。
那次,是因为想喝而喝,酒逢知己千杯少。
如今,却多是为了忘愁而喝,酒入愁肠愁更愁。
思虑此,想到了那个久违的名字——戚少商。
那个曾被自己千里追杀的人,那个多次跟自己短兵相见势要取对方性命的人。
似敌似友。
“呵”顾惜朝忽然举起酒坛,对着夜空遥遥举起,心中叹道:戚少商,很快……我们又要见面了……只是不知道这次见面我们会如何相向……事隔两年……你对我的恨……恐怕也没有少吧。而我对你,却有些恨不起来了。
当你知道要做我的属下时,想必脸色一定很难看。
又是一阵轻笑,觉得少有的畅快,跟锁忆又要了一大坛子酒,雪白的广袖褪到肘间露出伤痕满布的胳膊,仰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竟是连口气也不缓,只是脸上微微泛红。
一阵咕咚声,酒已所剩无几,他信步走到窗前,推开这关住月光的窗子,霎时星辉洒进,整间屋子笼罩着幽静的光。昂首望着半月,目光因微醉稍显迷离,眯缝处却透着精光。
人虽醉,魂却醒。
就要见到那个曾恨之入骨的知音,那个让自己唯一钦佩的生死仇敌,夹带着期待,顾惜朝轻轻一笑:“明日河桥重回首,月明千里故人遥!大当家,这碗酒,我敬你!”
顾惜朝仰头一口干下,雪白的广袖拂过卷发,风一吹,竟是有些飘飘欲飞。
与此同时,远在连云寨的戚少商,此时也正在跟老八穆鸠平喝酒,忽的不小心呛了一口。
“咳咳咳……咳咳咳”戚少商伏地一阵巨咳,急的老八和几个寨众兄弟忙上前又拍又打,好不容易,戚少商缓过气,把酒壶扔到一边,气息还有些紊乱道:“没了,再给我一壶。”
当锁忆悠悠转醒时天已微亮,喝了一夜的酒头有些沉。
好在酹月楼的酒是佳品,烈虽烈,却不上头。
锁忆刚起身,有什么从肩上滑落,身体忽的一凉。
回眸,一件雪白丝锦长袍滑落在地,刺眼的白色让还有些醉眼朦胧的锁忆有些不适应。
再次看向锦袍才发现,那是他的,是他的!是他披在自己身上的!
他,很关心自己呢!面纱下的嘴角微微扬起,脸颊泛起点点红晕。
她忙拾起衣服抖了抖,抖落了尘埃,却抖来了更多道不明情愫。
如获至宝般纳入怀中紧紧贴住,闭气眼睛感受袍子上淡淡的香气,那是他独有的气味。
不似一些富家公子哥儿身上异域繁贵的檀香,也不似文人骚客们的优雅麝香或江湖人士偏爱的龙涎香。
细细闻,这是一种茶香,她素来深谙茶道。
顾惜朝身上的茶香是一种产自四川的蒙顶茶,茶味甘清,不仅益脾延寿,且有去宿疾的功效。
宿疾?
锁忆突然想起一年半前,救下顾惜朝的那天夜里。
他喝了很多酒晕倒在一处坟冢旁,周身火一般滚烫,以后的相处也发现顾惜朝身体的温度异于常人,体温偏热。旁人自是感觉不出来,但因锁忆格外在意他才有所觉。
蒙顶茶的功效她很了解,这种茶是至寒,多是夏季饮用,不仅生津止渴,最重要是寒气重,祛暑。
可为什么,顾惜朝却常年身上有这种茶香?
难道,他的身体……
思及此,锁忆已经不敢想下去,不住宽慰自己,先生没事,一定没事!
可是心里却再也无法安定下来,连忙拾到妥当,吩咐老方一些事,转身换了身男装,把面纱撤下,用些东西在脸上涂涂抹抹,转眼,一个容貌普通毫不起眼的少年公子出现在镜子前,审视一番没有破绽,便出门朝京中一间不起眼的医馆走去。
喝了一夜的酒,顾惜朝眉心微蹙,隐感身体不适。
本来是略带隐忍的表情,但在他的脸上却多了几分忧郁风情。
路上行人不少,顾惜朝一袭白衫,没有了华丽的长袍,多了分出尘之气,眉目自有一股孤傲,加上不俗的气质和容貌,更是引的周围侧目。
他自己却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径自来到一间不太起眼的饭馆驻足,门口的小二立即一脸谄笑迎了上来:“客官里面请,您几位啊?”
“我找人。”
看也不看那小二一眼朝里面走去。
饭馆的人并不多,还算清静。
顾惜朝一进去,就看到了要找的人,还没待走过去,那人也看见了他,连忙迎上来。
这人正是旗苑亭社经常给大家说书的沈掌柜,顾惜朝的忠心属下之一——沈如是。
沈如是依旧是一身藏蓝色布袍,儒雅淡定。
“如是拜见先生。”沈如是恭恭敬敬道
“行了,不用讲这些俗理了……我让你来,是有两件事交给你。”
顾惜朝开门见山,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正色道:“第一件事,给我查查锁姑娘”
沈如是心中虽有疑惑,跟着顾惜朝的人都知道,他最信任最为器重的就是这位锁忆姑娘了,按例应该对她了如指掌,可为何又突然让自己去查她呢,却也心知不便多问,点头应是。
“第二件事,我要你去亲自去四川一趟,在我拿下襄阳之前把那里一切都打点妥当。”
早在忽必烈的大军进往襄阳时,顾惜朝就已经在安排这些事,那时候就已经派出人潜入蒙军内部掌握情报,他早已未雨绸缪。
倒不是他有多神通广大,或是真的如他之前卜卦时所写可以“无所不了”未卜先知,他只是太了解当朝的局势了。
大宋重文轻武,故而兵力羸弱,忽必烈是大大的野心家,赵禥这个软柿子他自然垂涎已久,只是等待时机打算过来一口吞并。
顾惜朝知道,忽必烈的军队甚是勇猛,蒙人好武而且擅武,赵禥若还不能审时度势,那么忽必烈攻打进来就是必然的,只是早与晚的差别而已。
一旦忽必烈打来,朝中武将有多是废材,那么,以自己同贾似道之前各怀心思的“相识”,和贾似道对自己的了解,必会前来相邀出山,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听命于他为他所用,顾惜朝就假意自己一切都被拆穿,故意演戏给贾似道看,让他以为自己就是个贪图富贵名利之人。
但他心里自有打算。
只要给他机会,只要让他有机会带兵上战场……只要能上得战场,他有自信能够一展抱负
那时,便是他顾惜朝一雪前耻大展宏图之时,也是他可以光明正大摆脱贾似道钳制的时候。
好在算无遗漏,等到了这一天,也早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就谋划好了一切,从茶楼说书,到激励百姓参军的士气,每一步都早已规划好,准备工作也已做足,等待的,不过一个时机。
黄昏后的最后一缕日光是很迷人的,微微有些刺眼,却让人忍不住想要留住刹那的余晖。
将军府此时被夕照蒙上一层朦胧昏黄的光,正庭的院落已经掌灯,昏黄的灯光和着夕照,很美的风景。
将军服有一个很大的花园,亭台翠竹林,玉树傍水榭,红亭绿树赏心悦目。
顾惜朝赤手在一处很宽阔的空地上舞剑,周围郁郁葱葱,他仍旧是那件广袖交领的青衫,朴素淡雅,却被他本身的气质衬托下英气逼人。随着顾惜朝青影来回旋转,青衫不住翻飞,长长的头发不时缠绕在脸颊、眼前,然后再随着动作行云流水的转变摆动,一派风华之姿。
剑方舞罢,一直站在远处的念晴一个临空抛物,顾惜朝足尖轻点跃过去再一个临空翻稳稳落地,长手一探,接住了念晴抛来的雷神鞭
此鞭长约四尺,鞭身前细后醋共有十三节,装入宝塔,而且没节都突出一块,很少有人试用,因为上手难,使用起来也不方便,鞭身重四十多斤,铜铁铁质,然而这么一件又重又冷门的死物到了顾惜朝手中却仿佛灵蛇吐信一般。
鞭风所过之处有如劲风刮过,临近的树木无不枝叶凌落,片片飞舞,顾惜朝置身于其中仿若一副会动的水墨画,翠叶徐徐,俊美男子青衣穿梭,这画面竟有种壮丽的雅致,其实是冲突的,看上去却无比和谐,仿佛这树生长出来就是为了衬托这袭青衫。
远远躲在一边的念晴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鞭子捶打在地上的轻微震动。
顾惜朝越使越上手,忍不住赞叹道:“好鞭,好鞭!……再来!”
念晴这回抛出的是一对双铁戟,一个重达三十九斤,一个重达四十一斤。
顾惜朝飞身而起一手一个稳稳接住双戟,紧接着左脚借树发力又一个腾起,双铁戟同时向后齐挥,两边各有一颗足有一尺粗的大树坠然倒地,掀起一地枯叶。
不到一个时辰,顾惜朝尝试了十几种兵器,正在这时,念晴忽然叫停:“公子,有密信!”
密信上只有短短四个字:“兵士何在。”
是贾似道写来的。
“怎么办,贾似道开始催促了,看来他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当然不耐烦,顾惜朝是他担保引荐的,还未出征就已官爵加身,可是上任已快十日,顾惜朝这里却没有丝毫动作,整日里舞剑喝酒全然不把招兵买马当一回事,若不是贾似道千拦万阻,恐怕现在皇上已经恨不得亲自率人把顾惜朝戳上几十个窟窿了。
顾惜朝因为一刻不停练武,额间渗出丝丝细汗,脸色有些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但神色如常,毫无紧张之感,他瞄了眼信哂笑着让念晴取来一支笔,朱笔一挥,把“兵士何在”的“何”字勾了一笔,又重新封好递给念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