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7日,河套郡,有雾。
舰艏上雕着驾车的海神像,桅杆上飘着怒吼的雄狮旗,杜威·福格的军团乘着二十余只巨舰,百余艨艟,满载辎重和马匹,在晨雾中渡凯河顺流东行。
旗舰,上层。
杜威一袭精致的甲胄,威风凛凛站在旗舰的指挥台,眺望舰队前方的河面。他此刻心中所想,心中所念,无不是北疆的战事,还有他心仪的意中人。
舰艏破开河浪,河面上轻风吹开了晨雾,杜威·福格手按佩剑,踌躇满志,战争何其荒谬,佳人又是何等无助?他行进在出征的路上,就好似前去解救索菲亚和北地万民于水火的战神,是史诗中万夫无匹的屠龙英雄,以至于忽略了河岸上一连串的隆隆炮声。
“军团长,环坵城方向正在鸣礼炮!”舰队司令钱宁告诉他。
“那是我弟弟约翰,环坵城公爵为我们送行。”杜威说着一挥手,“传令,鸣炮回礼!”
装弹手填弹捣实,诸舰一时火炮震天。
“军团长,我们自京畿东行,正经过河套流域,前方是运河,还需三日,就可顺流直抵麋鹿港。”舰队司令钱宁道。
“司令官,命舰队开足马力,全速前进!”
“如您所愿,军团长!”
舰队鼓足风帆,乘风破浪的开行。舰队的前方,河套流域蜿蜒向东,滚滚流入天际。
就在杜威军团行进的同时……
在世冑城,天气晴朗。是寻常的一天。
市民,和往常一样的晨起而作;街路,和往常一样的熙熙攘攘;宫廷,也是照例没有敲响早朝的钟鸣。
不同往常的是,国王昨日狩猎至今未归。
这太不同寻常了,国王在位这么多年,除了因公外出,几乎从没有因狩猎忘归。
王宫,西宫别苑里,站着的全副武装的两人。
“殿下剑术精进不少,但还要学会用好手中的盾牌才行。”
泽维尔拿起一面钢盾,正给西蒙讲解战斗技巧。
“来,给我一剑。”他说着做好了防御的架势。
西蒙举剑砍下,泽维尔举盾招架,剑刃接触到盾牌的弧面,当即被卸去了攻势,西蒙的身体甚至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往前倾倒,泽维尔一拳顶住王子的胸口,这才止住对方身体前倾。
“一般来说,盾牌都是弧面的,利用好角度,就像我刚才那样,就能很轻易划开对手的攻势,让你转为有利的反攻。”
“泽维尔老师,这太难了,我学不会!”
“别灰心,该你的了!”泽维尔将钢盾递给王子,道:“利用好它,看剑。”说着泽维尔挺剑一刺,西蒙刚把盾牌套在手上,猝不及防,丢了盾牌向后一个趔趄这才躲开。
“瞧瞧你狼狈逃跑的样子,你要用好手中的家伙,不是逃避困难,捡起它,再来!”
俩人又比划了几轮,西蒙表现仍然不佳。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内总管急匆匆的走进庭院,见到训练中的王子西蒙和指挥官泽维尔,只听他大呼不好。
“殿下,国王陛下……出事了!”
“什么?”西蒙一听,有些蒙了。
“出了什么事,大总管慢慢说。”泽维尔问他。
“昨日出去狩猎,途经红枫谷地,乔治男爵突然发动兵变,将陛下逮捕!”
“这是大逆不道,他好大的胆!”泽维尔说得怒气冲冲,尽管他当然知道这是假的。
“男爵为什么这样做?”西蒙不解的问。
“一定是他反对陛下授权的十字军入关一事,许多贵族对此都有抵触,但万万没想到,男爵竟公然……”庞培说。
“我们没时间磨蹭,殿下,今日课业到此结束,我得点齐兵马,速去解救!”泽维尔煞有介事的说。
“我跟你们去,父王有难,我无法置身事外!”西蒙是真急了。
“不行,救驾的路上凶险难测,我们可腾不出半点人手来保护你!”泽维尔说。
“对,指挥官说得对,以殿下现在的剑术修为,不帮倒忙就不错了。”庞培跟着“劝说”。
“不,你们不必说了,那是我敬爱的父王,如果换成你们的父亲试试?我意已决!泽维尔老师,我们眼下能够调用多少人手?”
见王子去意已决,泽维尔和庞培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下。
“为了缓解北地危局,陛下前几日将京畿的精锐尽数派去了北地,目前长戟卫队要负责世冑城的日常秩序,我们只能派出二百个禁卫军前去救驾。”泽维尔道。
“我知道了,指挥官,带上你的人,我们即刻出发,前往落英堡救我父王!”
“如您所愿,殿下!”
“总管,备马!”
“是,殿下!”
西蒙早已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庞培向泽维尔挑了挑眉,泽维尔强忍住没有笑出声。
一场好戏开始了。
……
此时的红枫谷地,我们当然知道——并不存在什么绑架事件。
落英堡在雄鸡打鸣后,一切照常而有序。堡内的士兵们集合出操、升起墨菲家族的枫叶旗,然后登上城墙,照常负责上面的防务;城堡内的居民闻鸡而起,正备晨炊,民房的瓦顶上冒着袅袅炊烟,店铺早早的开门营业,吆喝声不绝,马厩旁的铁匠铺,一名铁匠用力的敲打着一口烧得通红的马蹄铁,几名斥候兵也套上了轻便的骑甲和头盔,跨上矫健的马匹准备出城巡逻。
在内城,碉楼大厅里的水晶吊灯下,国王和男爵身前的案几上摆满了各色果蔬和甜品。二人靠在华贵的软椅上,品着落英堡特产的香槟,天南地北的闲聊。
“乔治,你的城堡……我想说它造得真不错!外面城高池深,里面富丽堂皇,可见你在这里经营的很好。”
“这几年的税收的确可观,都是托陛下的福。”男爵说。
“我越看越觉得这不像一个男爵的城堡,这都赶上伯爵的规格了,我去过范伦丁伯爵的落霞堡,甚至还比不上你的。”
“陛下,如果此举逾越了礼制,臣明天动工改建。”
“不,落英堡不是一天建成的,这都是墨菲家族历代的经营,如果把建好的东西推到,那礼制就是人类文明的倒退。”
“是的,臣赞同。”
“墨菲家族富甲一方,通过对土地和相关产业的收购兼并,势力范围遍布了整个红枫谷地,早已超越了一般男爵的统辖。待此间事了,我将你擢升为伯爵,将红枫谷地的其他贵族领主正式划归为你的附庸,这样就实至名归了,而相应的,你也要多交一些税。”
“微臣惶恐,谢陛下赐爵!”男爵赶忙起身行礼。
“今后你将统领整个红枫谷地,让我们举杯,敬你高贵的家族从此更上一层楼。”
二人举杯。
“凯瑟琳小姐在外等候。”一侍者进厅报告。
“臣已让小女盛装打扮,并且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了,陛下!”
“很好,让他进来,我已经迫不及待的要见一见我未来的儿媳。”
男爵的千金在一名侍女的陪同下入厅,站在国王面前的是一个身材修长,衣裳华丽的少女。她有金色的头发和碧蓝的双眼,精致的发簪尤为醒目,在灯光下泛着典雅的银光。
“日安,陛下。”她欠身行礼,向国王问安。
“果然是绝代佳丽,吾儿当配此人。”国王赞许。
“孩子,准备好了吗,过两天就该你上场了,你该说的台词你都记住了吗?”
“是的,父亲。”她说得很小声。
“别这么腼腆,孩子,这是改变你一生命运的时刻,当着陛下的面,把你的台词演说一遍,来,现在就把我当成西蒙王子,对我说。”男爵道。
凯瑟琳表情尴尬,欲说还休。
“我,我不能……”她声音轻如蚊虫,细微的几乎听不到,但可以看出她是拒绝的。
“怎么了?”男爵问。
“我不想嫁给他,父亲!”
大厅的空气凝固了,男爵翘着的二郎腿停止了抖动。
国王放下手中的酒杯。
“陛下,这是个意外,相信我会处理好的!”
国王摆手示意不用多说,转向凯瑟琳问她:“可我听你父亲说,你当初对此并没有异议,为什么现在突然反悔了?”
凯瑟琳并不作答,只是紧紧的拽住华丽的衣裙,她很紧张,大厅里一阵沉默。
“国王在问你话,快回答,孩子!”
“陛下,我从来就没有同意,可见我的父亲并没有告知您实情,但是我不能再向您隐瞒什么了,我无法强迫自己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简直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荒诞无稽!”凯瑟琳将裙摆捏得更紧了。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凯瑟琳!”男爵听了颇为恼怒,无奈看看左右,站起来上前轻声对女儿说:“孩子,我们不是都说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我很抱歉,父亲,再三思量下,我不能接受这个事,抱歉,父亲,抱歉,陛下!”
“你知道,西蒙王子就在眼前,触手可及,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难道你想找一个身无分文且没有采邑的穷骑士?”
“难道您确定我未来的丈夫只能是这样极端的两种?尊贵的王子或是穷骑士,父亲?”凯瑟琳也是针锋相对,全然不顾国王在场的顶撞她父亲。
男爵看看地上,又抬头说。
“那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你是贵族,总不可能史无前例的与平民之家结合,你应该嫁给的是另一个出身显贵的家族才能光耀门楣。据我所知,麋鹿城苏特里克公爵的儿子是个纨绔子弟,你完全不放在眼里,骐骥城费尔古斯的长孙和你一般年龄,却是个智障,你同意为父也不会答应,索桥城泰勒家族继承人布鲁诺爵士的确不错,可他们家族的政治立场和父亲有很大的出路,还有环坵城的约翰公爵,是个臭名昭著的虐待狂,更不靠谱……”
“我有我的选择,不用父亲操心。”凯瑟琳打断了他父亲。
听了女儿这话,男爵一脸无奈。
“好吧,可是现在好戏都开始了,所有人这么费力,都是为了撮合你跟西蒙,这下你突然做了甩手掌柜,让我们怎么收场,让陛下的颜面往哪放?”
“我没有主意。”她说。
“你没有主意?”男爵学着女儿说。
“那是我的主意,亲爱的,请你不要为难我们的女儿。”门口传来一个妇人声音。
国王朝那边一看,原来是个衣着华丽地贵妇人,因为保养得好,她看上去只是三十岁出头,其实今年已经快四十了。
“哇哦,这是哪位?”国王问。
“玛蒂尔达,陛下,我的妻子,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男爵对那贵妇人道。
“就在刚才,我知道你们父女之间免不了一场口角,特来劝解。”玛蒂尔达走上前,向国王欠身行礼:“请原谅,我很失礼,我没有来得及向陛下问安。”
“免礼,女士,你没有错,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们都是为了孩子。”国王重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二位女士,我显得很唐突,因为这件事只征询过乔治的意思,而没有问及你们的看法,尤其是凯瑟琳小姐。我以为此事令尊说了就能算的。可是很显然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在这个家里做不了主。”
男爵闭眼晃晃脑袋,表示接受批评。国王又品了一口香槟,放下酒杯,从容的站起身来。
“美丽的姑娘,我和令尊是非常好的朋友,我们在政治立场上有高度的共识和觉悟,谷地和京畿都也是唇齿相依的要地,我们两个家族的结合绝对是门当户对。而我的王儿西蒙,天性淳朴善良,谦谦有礼,是一块璞玉,我想你们完全可以借这个机会来一次邂逅。只是一次见面,不为别的,就当认识彼此,了解彼此,打开一扇窗户一样。成或不成,那是以后的事,这是一个双向选择,身为长辈我们尽力营造条件,但绝不勉强,我相信,你和西蒙都会做出明智的答案。怎么样?”
凯瑟琳不说话,一脸羞红的低下头,银牙紧咬。
“你看,英明的陛下都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孩子,你表个态吧。”
“没关系,男爵,通过短暂的认识,我相信一点,那就是令爱会有自己的主张,凯瑟琳,如果你丝毫不愿借此机缘认识吾儿,你可以拒绝,然后我会让所有的伶人和禁卫军撤出这次……无端的演习。”国王说。
“母亲?”凯瑟琳望向克里斯蒂娜。
“不要问我,这取决于你。”见到国王如此纡尊降贵的询问女儿,这位贵妇人似也觉得大家应该各退一步了,所以让凯瑟琳自行决定。
“好吧,陛下,我会按照剧本当中的内容来做。”
“很好,我们终于又可以按原计划进行了!”国王拍手赞道。
“很高兴见到你最后回心转意,孩子,这是明智的,我为你感到欣慰。今晚你就出发,地点距这里以西二十维里开外,你舅舅汉弥顿爵士的庄园,根据整个剧情的走向,你和王子会将在那里触发邂逅的剧情,记住,我们问题的答案是——自主权。就像你今天这样,自己做了自己的主,不是吗?”男爵说。
这时,一斥候骑兵风尘仆仆进来报告。
“尊敬的陛下和男爵,属下探知,西蒙王子已于今晨从宫中领队出发。”
国王和男爵相视一笑。
“很好,以他们的速度,我估计西蒙殿下中午就能抵达渡凯河,我已经让我的儿子维克多带了一百人骑上快马,在渡凯河石桥处埋伏,我想他们此时已经与萧伯纳爵士在那里会合了。”
“很好,瞧准时机,给他们来个‘迎头痛击’,该是历练西蒙的时候了。”国王得意的说着,又将酒杯斟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