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识卿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这个法国医生，“萝拉，你让他再说一遍好吗？”

　　那位法国医生重复了一遍，一旁的翻译道：“医生说，展小姐确实已经怀孕了，现在是怀孕早期，加上展小姐长途奔波，对身体的消耗极大，需要好好静养，按照医生的……”

　　那人后面的说的话识卿已经听不见了。怀孕，她居然有了顾逾明的孩子！识卿心中的震惊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喜悦。她的手不由自主地轻轻抚摸上了小腹，里面居然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生命，识卿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萝拉笑着安慰道：“在飞机上看你不舒服，以为只是你第一次坐飞机的缘故，没想到竟然是怀孕。展，恭喜你！”

　　识卿有些发怔，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有些猝不及防，她初到法国，一切于她而言都是陌生的语言陌生的环境，国内的局势却日益紧张，她开心的是，这腹中的孩子是她与逾明共同的结晶……

　　“展，怎么了？”萝拉见她许久没有说话，担心道：“你是不喜欢这个孩子吗？”

　　识卿看向她，一只手轻抚自己的小腹，嘴角荡漾起幸福的微笑，轻声道：“不，我很喜欢。我很期待他的到来……”

　　一个月后，顾逾明收到了从法国寄回来的信件，他将信拆开后，身形怔在那里动弹不得。半晌，阿明有些奇怪地看向他，却发现他的目光中闪烁着巨大的喜悦。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信纸上的最后一句话——“振理，你要做爸爸了，你想要儿子还是想要女儿？”

　　顾逾明的思绪一下子就飘到了万里之遥的法国，他甚至能够想象得到，识卿在问他这句话时候的促狭娇俏模样：“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半晌，他方才低声自言自语道：“儿子好，长大了能够保护你，女儿也好，长得像你，我便把天下最漂亮的珍宝都堆在她的面前……”

　　轰隆隆，轰隆隆，前线的阵地里炮火连天，日本人的进攻一阵猛过一阵。

　　“白爷，小鬼子看来是铁了心要攻下前面那座山头了！”耀趴在白靖的身边道。

　　白靖拿起望远镜看了看，坚决道：“这一道防线是连在一起的，若我们这里破了口，那这道防线全都倒了。就算弃守，也要坚持到明天早上，为后面那道防线的修筑争取时间！”

　　“可是……”耀有些为难地道，“咱们剩下的弹药不多了，现在战事又紧，也没有支援。咱们这里还好些，恐怕江北军那边比我们更难。”

　　白靖的神色冷峻，道：“我们的人还剩下多少？”

　　耀道：“只要是能动的，都拿着枪在拼命，可那边可是鬼子的一个中队的人！再这样打下去，坚持到明天早上恐怕很难……”

　　白靖沉默了片刻，道：“顾逾明那边腹背受敌，必定比我们更加艰难。守，必须守！”

　　耀看了一眼眼前的人，却也坚决地点头道：“是！”

　　“报——”一个传令兵跑进了战壕里，“这是从上海转过来的信。”

　　白靖虽然疑惑，却也接了过来，那封面上娟丽秀气的“白靖亲启”几个字让他手上的动作一滞。他匆匆拆开，方才凌厉的眼神却一点一点地柔和下来，看到最后竟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半晌，他合上信，抬起头来又是那副凌厉的模样，眼角却有几分不被察觉的温柔。他对身边的人下令道：“召集所有的兄弟！”

　　不一会儿，战壕里已经站了四五十号人，有身上挂彩将衣服染红的，也有的拄着一根木棍身上还背着枪的。白靖便站在当中，衣服也被炮弹的碎片炸得不像样子。几大箱子武器弹药都堆在了中间。所有人都望着他，在等待着他最后的指令。

　　“兄弟们！”白靖的声音传遍战壕的每个角落，“鬼子就在前面，他们想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占了前面的山头，我们答应吗？！”

　　“不答应！”战壕里的人先是一怔，随后却又齐声吼道。

　　白靖看了看战壕里的兄弟，继续道：“几年前，日本人占了东北三省，青帮里有多少弟兄是从东北逃难过来的！多少人的田屋瓦舍被日本人的*毁于一旦！多少人的父母妻儿死在日本人的手里！”

　　人群中有铁骨铮铮的汉子忍不住偷偷地抹去眼泪，这些日子见惯了日本人的残忍暴虐，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激愤与热血，每个人的心头都燃着一团火。

　　“上海就在我们背后，我们的亲人骨肉朋友，都在我们身后！”白靖环顾四周，一字一句道，“明日清晨之前，我就站在这战壕中，你们就在我身后！日本人冲上来，我先杀！子弹飞过来，我先挡！让上海的百姓和江北军的将士看看，我们青帮的兄弟，绝不后退半步！”

　　一时间，战壕里的青帮兄弟们都红了眼睛，喊道：“绝不后退半步！绝不后退半步！”

　　白靖将当中的几个箱子打开，里面慢慢都是枪支弹药，他拿出一把枪，向天鸣了一枪，道：“所有的子弹都在这里了，全部分下去，咱们和小鬼子拼到底！”……

　　那薄薄的信纸被他贴身放进了衣服的内兜，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平安回来，念之等着白叔叔带他吃生煎。”……

　　她已经有孩子了，白靖看到信时却是毫无道理地为她而开心，他爱她，却在一开始就知道，她不属于自己。能知道她过得好，他便无憾了。他能想像到，她抱着孩子的模样，一定比从前更加温柔恬静吧……枪林弹雨里，他像是没有了牵挂一般勇往直前。

　　识卿，来世让我做一个自私的人，将你留在我身边，保护你，永远。

　　“哇——”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手术室里的医生护士脸上的表情都放松下来。不一会儿，识卿被推出了手术室，便有一个护士抱着一个用被子裹起来的小人儿到她的面前，笑道：“恭喜你，夫人，生了一个漂亮的小公主。”

　　识卿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方才所受的苦痛在这一瞬间全都消散不见了，她努力地用手接过他，俊俏的鼻子，大大的眼睛，和逾明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那孩子好像知道抱她的人是妈妈，蜷缩着的身子也渐渐打开，眨巴着大眼睛也不再哭闹了。

　　识卿将她的脸轻轻地贴在自己的脸上，轻声道：“念之，念之。爸爸远在中国，不能见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面，但他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牵念你的人。以后你便陪着妈妈，一起等爸爸平安回来……”

　　这一年间，上海沦陷，逾明的战地已经辗转退到了长沙，前线已经收不到她的信了。她便将与在四川的顾家联系，才能得知一些逾明的消息。识卿在信中曾请顾老司令给孩子取名，可顾司令的回信中却表示尊重她与逾明的意见。于是，她便将孩子取名为念之，念之念之，念汝甚之……

　　1944年，日本军队在华的侵略战争已为强弩之末，却在中国的侵略行为愈加疯狂。仅在长沙一城，就先后四次发起总攻，企图以密集的炮火攻击将其占领……

　　“展，你真的要回去吗？”萝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你知道中国现在的情况如何吗？日本人就像被逼急了的疯子！许多城市都已经被日军占领了！你现在回去知道有多危险吗？”

　　“我知道，”识卿的语气坚定而又平静，“萝拉，正是这样的时候，我更加不应该躲在这里。我要回去，和我的丈夫站在一起，日本军队的侵略终究会以失败告终，但我不能在这里等着中国胜利的消息。我应该回去。”

　　萝拉知道识卿的性格，却仍是不忍心，劝道：“就算你回去了能够忍受战争和暴乱的环境，可小念之呢？她还没有学会走路，你忍心将她带回去吗？”

　　识卿看着旁边摇篮中的女儿，恬静的睡颜像天使一般平和，她的眼中透出一丝不舍，却仍是坚决道：“不，我会把她留在法国。她是我同逾明的孩子，长大后一定能够理解我与他爸爸的选择。若是……我没有机会看着她长大了，她会有爷爷奶奶的护持，也一定会成为我和逾明的骄傲！”

　　三个月后，一个身着朴素衣裙的女子从一架降落在重庆的军用飞机上缓缓步下，当她经过机场驻守的士兵身边时，士兵的身姿不由自主地挺得更加笔直，像是在迎接她的检阅一般。他们都知道，这是顾逾明将军的夫人。

　　法国路透社对顾夫人的采访已经传回国内，顾夫人将在抗战最激烈的时候回国，与江北军上下同在，与四万万同胞同生共死。

　　识卿终于踏上了中国的土地，她望望天空，却是如同中国风雨飘摇的命运一般阴沉不定。

　　她望着不远处的天空，嘴角却露出了平和的微笑。

　　逾明，我回来了。

　　全本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