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长欢之所以要来人间一趟，只不过是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被凤梧诓过来人间的时候，那会儿他们住在一个酒巷之后，凤梧曾在那住过的园子里禽兽栽下一棵柳树，凤长欢想着，倒不如将它移到昆仑墟去。
下了人间，凤长欢凭借着仅有的记忆，来到了那城中酒巷。
此时人间已是三月，凤长欢记得，当年第一次过来的时候，正是大雪纷飞的天气，凤梧执意要栽那颗柳树，本这严寒之天，那柳树能活才怪，谁承想就叫他栽活了。
凤长欢想着当然的场景，就像是近在眼前一般，可是斯人已逝。
冷着脸，终于是寻到了那处小院当中，凤长欢踏进去，那小院已是荒废许久，因着周围有凤梧设下的禁制，倒是一般人进不来，改朝换代也拆除不得。
凤长欢慢慢的走进去，之间庭院中那颗柳树已经长成，竟成了一颗古树，也是啊，这都多少年了，小树苗也该成精了不是？
凤长欢走到庭中石桌处，那里的石桌是凤梧亲自凿出来的，只因着小凤长欢喜爱那块玉石，堂堂凤梧上神便禽兽做了张玉石桌出来，连带着周围的两个石墩儿。
小凤长欢问过，若是有别人来这里做客又是如何，你就做了两个石墩儿。
当时凤梧是怎般回答的？
凤长欢的手拂过陈旧的石桌，神情柔和了些。
“这四海八荒，比你大哥我厉害的都是年纪一大把了，哪一位尊神不是各家洞府的事情一大堆，那里有空来这里？若是比我位份低的，哪个不长眼的来叨扰我和我的小长欢，便一旁站着咯！”当年的凤梧上神言笑晏晏道。
小凤长欢眨眨眼睛，“那若是师尊过来呢？”
凤梧的脸色一僵，一把将小凤长欢抄起来抱在腿上，扯着她的小脸恶狠狠的道：“我好不容易带你出来玩上一圈儿，你能不能别满心满意都是你那个师尊？他来了又如何？照样儿庭中站着！”
小凤长欢抿嘴笑道：“真的呀？”
凤梧上神男的在自己小长欢面前耀武扬威一回，信心满满的点点头。
“师尊师尊！”小凤长欢扬着小手对着庭中空气道。
凤梧神色一愣，也朝着庭中看去。
只见庭中本是无人，小凤长欢一嚷嚷，竟真的显现出一个身影来，身长如玉，高大挺拔，浑身从头到脚皆是雪白，连着头发丝都是白的，那人淡淡道：“本尊不过是闭个关的空儿，就拐走本尊的爱徒，凤梧上神真是好本事。”
凤梧鼻间冷哼一声，“小长欢还是本神的亲妹呢，送她上山是跟着你学法术，又不是卖给你了！”
“既是本尊的徒弟，那人也便是本尊的了。”雪衣男子道。
“千沧！是不是想打架！”凤梧咬牙。
“那便来战！”面对凤梧上神的挑衅，雪衣男子毫不畏惧。
小长欢被放在一边，她趴在石桌上，笑眯眯的看着那两人在庭中斗来斗去，心里乐开了花，真好，她最喜欢看师尊与大哥比划来比划去了，一招一式都是赏心悦目的。
凤长欢轻轻的抚摸着石桌上缺失的那一角，那时当年，师尊为了抢她回去，和大哥打斗所削，还差点伤及了石桌旁的小凤长欢，吓得小凤长欢直掉金豆豆，两位神尊心疼的不得了。
凤长欢抿着嘴，想笑，可是已经很多年没有笑过了，想哭，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哭。
最后，她坐在了石墩儿上，伸手拂去石桌上的厚厚灰尘，倾身趴在了石桌之上。
“大哥，长欢该怎么办？没有了你，似乎连着活下去的意义都没了。师尊自当年北海一战，大伤元气，多年闭关，这么多年了，长欢也不过见过他寥寥数面......大哥，大哥......”
凤长欢先开始浅浅的说，就像是以前，她的大哥仍旧是在她身边，听她念念叨叨。
“......大哥知道吗？长欢遇到一个人，他对长欢极好，可是他死了，为了长欢，他死了，他吧生还的机会留给了长欢......”
“他说，他叫九郢。”
“也许当年，凰后说得对，我凤长欢，真的是一个扫把星，是一个孽障，是不该出生的人......”
凤长欢低声的说着，慢慢的睡了过去。
浅梦之间，似乎有人撩起她的头发，有叹息声在耳边轻响。
蓦然惊醒，那人无从遁形，凤长欢一把捉住他，竟是一个翠衫公子。
“你......”凤长欢将那人转过脸来，却是当场被惊愣在了原地。
这人、这人的脸、这人......凤长欢看着那张脸，一时之间失去了言语。
还是那人开口，有些气弱道：“你能放开我了吗？”
凤长欢有些失神，手愣愣的松开，唇上有些颤抖，“大哥......”
那翠衣公子讪讪的笑了笑，摇了摇头，“我认得你，你是好久好久之前经常来的那个小姑娘，我不是你的那位大哥。”
凤长欢眨眨眼睛，然后上前猛然揪住那人的衣领，她这么多年都没有强烈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了。
“你如何就不是了！你明明和他长着一张同样的脸！身形已是无二差别！你是我大哥！你是凤凰族的凤梧上神！”
凤长欢喊着喊着便哭了出来。
是，你是我的大哥，求求你是！
可是那翠衫公子似乎是有些被凤长欢的疯狂吓到了，有些结巴道：“这、这时怎么了？我真的不是啊，我不过是这柳树化形的树妖而已啊，不敢高攀那位神尊的。”
凤长欢其实早就心有猜测，不过那翠衣公子真真切切的说出了口，她还是举得脑中一阵轰鸣。
终于，长久以来的挤压，在这一瞬间爆发了出来，凤长欢嚎啕大哭，在她有记忆以来，即便是在婆娑海，与那个女人在一起，被她如何的虐待，凤长欢都未曾这般的嚎啕大哭过。
一旁的柳树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相当的尴尬，眼前的女子趴在石桌之上哭的天崩地裂，可怜他区区一个树妖，不明白这位神女为何如此崩溃大哭，而这与自己的这一张脸又有何关联？
犹记得当年，自己有意识的时候，身处一个小院庭落，那两位经常来小住的，男子俊美无双，女子淡雅秀丽，他们是兄妹，也是那上界的神，柳树妖只是充当一个看客，看着他们的来往，兄妹的，师徒的......
慢慢的，他们便来的少了，他明白，自己不过是一株很普通的柳树，之所以能形成意识，迈入修炼，不过是因着当年亲手栽下自己的是那位上神。
来这庭中小院的，这么多年，也不过三人，一位女子，一位冷冰冰的雪人，还有就是那位亲自栽下自己的上神。
柳树妖即将化形，自然而然的，他便幻化成了凤梧上神的样子。
可是他并不知道凤梧上神已经神陨，见着眼前的神女哭得肝肠寸断，柳树妖简直要愁断了柳枝。
“莫再哭了，是、是我这张脸惹你生气了吗？那我便换回柳身去。”柳树精道。
凤长欢哭的差不多了，听着柳树精这么说，忙拦住他，“别！你就这样！”
柳树精觉得神女为何如今变得这么奇怪。
“你、你是这庭中的柳树精？何时化的形？”凤长欢盯着他那张脸，低声问道。
“我化形已有数月。”柳树精道。
“你的样子？”凤长欢有些欲言又止。
柳树精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在这庭院中从未见过他人，只是见过神女你，与那位上神，还有一个雪白雪白的人，所以当初滑行之时，便如此了。”
凤长欢瞧着柳树精对着自己笑，移开了眼睛，不敢子啊与他对视下去，真想，就像是一个和真的大哥站在自己面前一般。
凤长欢点点头，“可有名字？”
柳树精摇摇头，名字？他化形之后，从未入过人间，他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像他这般不向往人间繁华的妖精，真是少见了。
“日后可有和打算？”凤长欢问道。
柳树精摇摇头，“日后且看日后的吧。”
“那边跟着我如何？我带你回昆仑墟。”凤长欢询问道。
“昆仑墟？那是何处？”柳树精已是通了灵识多年，但是因着这个庭院被凤梧上神下了禁制，外边的人进不来，里边的人出不去，庭院内唯一的活物柳树精，倒是纯白的如一张纸般，不通世事。
“是个......好地方。”凤长欢道。
柳树精想着，神女是他唯三认得的活物，便跟着她走了又有何妨？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那日后，你便唤念桐吧。”凤长欢的声音有些飘渺。
柳树精最终念叨着这个名字，那‘桐’字，不就是那位上神的名字？柳树精脸上一僵，有些迟疑的问道：“神女，那位上神......去了何处？”
去了何处？凤长欢抬头望了望天。
“他不要我们了，日后，便只有你我二人了。”凤长欢淡淡道。
但是柳树精却在其中听出了莫大的悲伤，似乎是比刚刚的一通痛哭还要撕心裂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