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一动不动的躺在柔软沙滩上,眸子里泪水却已飘零。
上官飞燕凝视着苍穹。
她只能这样凝视苍穹,并不能做别的。
提命笑了笑,“我实在没有想到上官飞燕出手这么厉害。”
小蝶冷冷盯着上官飞燕,冷冷的说着,“不是她出手厉害,是无生故意让她刺到。”
提命不笑了。
满脸惊讶、不信,他看了看无生,又看了看上官飞燕。
提命叹息,“想不到江湖中居然有你这么怪的人。”
无生不语。
“你居然没有逃避?”
“是的,我为什么要逃避?”
提命眨了眨眼,“可你并没有杀上官飞云?”
“是的,我并没有杀上官飞云。”
“但你却愿意挨那一剑?”
“是的,我是挨那一剑。”
“这样岂非很不智?”提命凝视着无生,凝视着空空洞洞的眸子,没有一丝情感的眸子。
“是的,是很不智。”
“枪神并不是个笨蛋,可是这种作风岂非......。”
“岂非很迂腐?是不是?”
提命点头,“你能说说什么原因?”
“原因很简单,我高兴。”
提命愣住。
他没有想到这人居然还有这么一幕,令天下群雄心寒、胆寒的枪神,居然会是这样的人。
“你是不是想不到?”小蝶眼眸里已飘起酸楚之色
“是的。”
提命是没有想到,不过这样却令他得到更多的金子。
金笔在阳光下发着光,金光。
他很爱金子,所以连兵器也是用金子打造的。
江湖中纯金打造的兵器并不多,他的是其中一件。
“你看起来很爱金子?”
提命笑着点头,他伸出手,金笔已在掌上旋转,也在发着光,“是爱的发疯的那种。”
“所以你接了一笔金子生意,跑到岸上找我拼命?”
提命点头。
“你的同伴并没有反对?”
“他们是反对,却很快被我说服。”
“所以你上岸之前,便制定了一个杀我的计划?”
提命笑了笑,“当然。”
“你们上岸并不多,也许只有两次。”
“对极了,第一次是杀上官飞云,第二次就是杀你。”
“你倒也很会利用时间。”
“时间就是金钱,时间也是享受,我没有理由跟金钱、享受过不去。”
“你却跟同伴过不去。”
提命眸子里不由生出戏终人散那种寂寞、孤独,戏子独有的那种寂寞、孤独。
他看了看唐笑,又看了看还未倒下的坂田太郎,又看了看灵蛇,最后看到了齐山云。
齐山云已彻底不动,一双眼睛几近凸出,没有一丝黑色,白的令人惧怕。
一片桃花柔柔飘落到他脸颊上,又柔柔飘走。
“他们都被你一个又一个的害死了。”
“是的,他们就是被我害死了,一个接着一个被我害死了。”提命叹息,他的神情不但寂寞、孤独,竟也极为空虚、无助,“可这是江湖,江湖就是这样,他们说不定也会杀我的。”
“他们也会杀你?”
“唐笑是唐门内门弟子,善用暗器,在海上交友甚多。”提命笑的有点酸楚,“这人一旦到了海上,我们几个也许就要真的葬身大海了。”
他说的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不过江湖就是这样,对自己有利的事,都会去做一做,都会去玩命的做一做。
提命神情寂寞之色更浓,“唐笑在内门弟子中也许是最强的弟子之一,若不是触犯了门规,他也许已成为最年轻的长老。”
无生不语。
“这种人若是到了海上,我们也许会死的很惨。”提命凝视着唐笑的尸骨,“前几日我们就想着怎样将他除去。”
无生不语。
“杀你是一个计划,但是这计划里也要杀他。”
“你已彻底赢了,你才是最终胜利的人,你现在是不是该动手杀我了?”
提命点头,手里的笔忽然握紧,冷冷的盯着无生。
“的确到了杀你时刻。”
无生并没有看提命,却在盯着上官飞燕,阳光下,他的脸颊已布满泪水,布满了悲哀与痛苦,布满了酸楚与悔恨。
“杀人计划的确很成功,并没有一丝破绽。”
提命顺着无生的目光,便看到了上官飞燕,他叹息,“你想要我放了她?”
“是的,因为她已没有一丝利用价值。”
提命笑了笑,“我为什么要放了她,她长的并不丑,这么标致的女人,就算我不想要,我也可以将她送给海上其他朋友。”
无生不语。
小蝶冷笑,“够毒,够狠,够辣。”
提命笑了笑,却未言语。
小蝶盯着他手里的那只笔,“我很想知道一点。”
“你想知道什么?”
“出钱买命的人是谁?”
“告诉你也无妨。”提命冷笑,“即将要死的人,知道了这秘密,并不是什么坏事。”
“没错,这对你并没有一丝坏处。”
“是御清风。”
小蝶冷笑,嘴角已抽搐,她没有想到是这人,“他花了多少代价收买无生的性命?”
“一万两黄金。”
小蝶冷冷的笑着,冷冷的说着,“你不怕他赖账?这不是小数目,你一点也不担心?”
提命眨了眨眼,“他不会的,因为他不敢。”
小蝶不懂,“他为什么不敢?”
“因为这是魔教的主意。”
小蝶盯
着无生,“魔教为什么要杀我们?”
无生不语。
她很想从无生嘴里得到答案,无生并没有张嘴,也没有说话。
提命冷笑着,“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要问我的?”
无生不语。
“我只想问一句。”
“我对即将要死的人,都会格外大方点,这次也不例外。”
“我只想问你,你能杀得死无生?”
“一定能,他的伤实在很重。”
小花这时却悄悄靠了过去,笑了笑。
提命眨了眨眼,他想不通这女人为什么过来,难道她不怕人杀人吗?
他指了指桃林,“你可以到里面等我,我很快就会过去。”
小花嘻嘻的笑着,“有多快?”
“要有多快就有多快。”
他希望这女人能快点离开这里,这里实在不是她该呆的地方。
可是她并没有离去,只是嘻嘻笑着。
提命眨了眨眼,发现这人有点不对,却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可我不想过去,就想跟你在一起。”
提命摸了摸小花的脸颊,笑了笑,“你还是到里面去,这里并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你是不是还要害人?”小花脸上笑意不变。
提命吃惊的盯着小花,躯体竟已动不了了,“你......。”
小花慢慢将手缩回,嘻嘻的笑着,“枪神无生?”
无生点头。
“你可认识我?”
无生点头。
“你说出我的名字,我便服你了。”
“小路。”
小花忽然不笑了,缓缓将脸上精致面具取下,“枪神无生,果然是枪神无生,厉害的很。”
无生不语。
提命却已要爆炸了,“你是什么人?”
小路笑了笑,“我是男人,我并不是女人。”
提命不语,冷冷盯着小路。
小路走向上官飞燕,急点她躯体上十几处穴道。
上官飞燕身子燕子般忽然掠起。
提命咬牙,已闭上眼睛,他似已不愿见到这女人在自己身上疯狂报复,玩命报复。
小路叹息。
小蝶已不忍再看一眼上官飞燕一眼。
“你是不是想不到是我?”
“是的。”
“我来的是不是很及时?”
小蝶点头。
“只不过我也想不明白一点。”
小蝶笑了笑,“你想不明白什么?”
“无生是怎么认出我的?”
小蝶看了看无生,“你是怎么认出小路的?”
“因为他就是小路。”
小路苦笑。
这种回答实在令人苦恼。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小路笑了笑,“因为我知道你们在这里,所以我就来了。”
小蝶也苦笑。
小路摆了摆手,桃林里忽然窜出一条人影,“你这个死鬼,丢下我一个人,自己走了。”
这人赫然是小花。
小蝶怔住。
小花笑了笑,看到这么多尸骨,神情忽然变得极为不信、惧怕。
“我不让你过来,自然有我的理由。”小路居然板起脸对小花说着。
小蝶吃惊的看着。
小花到底是小路什么人?他们的关系好像很密切。
“这里并不是街上,并不好玩,......。”
小蝶已要晕眩了。
他们这样子,就像是小夫妻那般嬉闹着。
小花嬉笑着,轻咬着嘴唇,“你这打扮也......。”
小路苦笑,忽然从怀里摸出两个馒头,两个又大又圆的馒头。
馒头忽然砸向坂田太郎的脸。
躯体忽然倒下,倒在柔软的沙滩上。
海水更柔,柔柔的轻抚着岸边。
小花忽然用屁股轻轻撞了他一下,轻得像是抚摸,小路却已呼吸急促,躯体也剧烈轻颤起来。
她的脸颊上现出桃花般笑意,“死鬼,瞧你没出息的样。”
小路苦笑。
小蝶大笑,“这是你相好?”
小路不语。
小花笑了笑,“你还真会开玩笑,我们怎么会是相好的。”
小蝶笑意顿了顿,静静的凝视着小路。
小路头垂的更低。
“我们是老相好了。”小花大笑着。
她忽然柔柔拉了拉小路,“我说的是不是?”
小路点点头。
他竟已承认他们是老相好,却依然不肯抬头。
小花拉着小蝶的手,走向桃林,“我们是采花。”
小蝶并没有看无生一眼。
她只觉得这个小花似成相识,在哪里好像见过,却实在想不起来了。
小路笑着凝视无生的脸颊。
无生却盯着、戳着他的脸颊,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石像般坚硬、冷静而稳定。
“还是让你认出我了。”
“是的。”
小路眼眸里已现出感慨之色,“距离上次离别,你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也许。”
“唯一变化的就是你受伤了。”
无生不语。
他忽然凝视着上官飞燕,暗暗叹息。
提命早已死去,被她活活咬死的,但她依然没有放弃疯狂的报复,虽然已无力,虽然已喘息。
小路不语。
无生挣扎着走向上官飞燕,将她扶起,柔柔抱住。
“你实在是个怪人。”小路叹息声更重。
无生不语。
上官飞燕痛哭着,发出的力气已渐渐变得微弱。
她竟已要虚脱。
“什么都过去了,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上官飞燕点头。
“你回去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变得很好。”
上官飞燕凝视着一具具尸骨,目光竟已变得极为暗淡,没有一丝光亮。
泪已枯竭,伤悲已无力。
“你真的不恨我?”
“我为什么要恨你?”
上官飞燕不懂。
她凝视着无生躯体上伤口,她深深记得那一剑刺过去的时候,无生的躯体动了动,所以才刺中。
“你的伤......。”
无生叹息,“我没事,伤口很快就会好的。”
“你为什么不恨恨我?”
“我为什么要恨你。”
无生轻抚着上官飞燕的躯体,“你的仇人已找到,也被你杀了,上官飞云也该下葬了。”
“你不陪我一起去?”
“我为什么要陪你一起去?”
温暖的阳光照在上官飞燕躯体上,她竟感觉不到一丝热力,她渐渐已抖动。
嘴唇抖动,两只手也跟着抖动。
上官飞燕忽然挣脱无生的怀抱,冷冷瞧着无生,“你为什么帮我找到凶手?”
无生不语。
“你可以陪我一起回去的,是不是?”
“我不能陪你回去。”
“为什么?”
“因为我有很多麻烦的事,我不能给你带来麻烦。”
“我不怕麻烦。”上官飞燕目光里现出怜惜、同情之色。
小路已不忍在看了。
他将目光投向蔚蓝的大海,也将灵魂投向大海,他希望自己的灵魂与思想统统受到海水的抚摸与关切。
这时远方忽然走来十几个人。
身着雪白衣衫,头上捆着雪白布条,手里都握个把剑。
他们忽然停在上官飞燕不远处。
“你这人的确很怪。”
无生不语。
上官飞燕缓缓转过身,向那边尸骨指了指。
十几个忽然将尸骨抱起,离去,上官飞燕也离去。
她不愿离去,却必须要离去。
因为他们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也永远都走不到一块,更不会有结局。
她离去的时候,无生并没有看她一眼,她却一直看着无生。
天边白云悠悠,轻轻飘来,轻轻又飘走。
小路凝视着渐渐离去的背影,目光里不竟流露出哀伤、酸楚之色。
“你不愿他们跟着你?”
无生不语。
“你不愿他们跟着你,是不是怕给他们带来不幸?”
无生不语。
“可是你错了。”
“我哪里错了?”
“我看得出他们并不是个怕死的人。”
无生不语。
“所以他们还会来找你的。”
“他们为什么要来找我?”
小路叹息。
他叹息的是一代枪神居然不知道自己对上官飞燕有恩,这种恩惠在人的心里是无法压抑的,更无法忘却,这本是人最根本的情感之一。
无论谁看到上官飞燕离去时的样子,就很容易发现一点,这女人的心与魂,都已在无生这里,时刻都不会离去,也不愿离去,所以无生的一举一动定会受到她的细微照料,受到她的情义抚摸。
“你替她找到了杀兄仇人,也令她报了仇。”
“是的。”
“你对她有很大的恩惠,她不能不还。”
“她为什么要还?”
小路叹息更浓。
目光里竟已流露出酸楚、凄凉之色,枪神竟不知道这种恩惠对一个江湖人来说,有多么重要。
小路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了另一句话,“你为什么要承认是她的杀兄仇人?”
他觉得这实在是件很愚笨的事,不但愚笨,而且迂腐。
无生不语。
他仿佛不愿面对这种问题,更不愿回答这种问题。
“你为什么要挨那一剑?那本是她复仇的一剑。”小路的声音不由变得哀伤而萧索,“她几乎杀了你,你不但没有逃避,反而成全了她。”
无生不语。
空空洞洞的眸子没有一丝情感,盯着、戳着天边,无边无际的天边,无边无际的海水。
天边仿佛仅有海水,深蓝色的海水柔柔飘动着,泛起金黄色的光泽。
海风轻盈而柔和,仿佛是多情少女的柔情柔意,给世人带来淡淡的刺激,淡淡的相思。
小路很想知道无生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没有理由这么做的,却偏偏这么做了。
他深深叹息。
这实在是个令人无法理解的人。
“上官飞燕虽然人走了,可是她的心并没有走。”小路笑了笑。
无生不语。
“一个女人的心若是还在你身边,她就不算是走了。”小路又解释着,“所以你们一定还会见面的。”
无生不语。
“你不想给他们带来麻烦,也不行,所以......。”
“所以他们还是会找到这种麻烦。”
小路点头,“他们觉得这种麻烦,并不叫麻烦,而是一种责任。”
无生不语。
“就算是死在这种责任下,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无生不语。
链条在阳光下没有一丝光泽,古朴、陈旧而丑陋,甲板上安安静静的,里面也安安静静的。
无生挣扎着走了过去,将几具尸骨放在甲板上,扬起帆,又将那根链条折断。
船轻轻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