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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屠城前夕

枪与道 庸手 6749 2024-11-19 05:26

  阿国走向这两位老人,笑着凝视他们,他们也笑着凝视阿国。

  他们的笑容也正如这残阳,灿烂、美丽而辉煌。

  这两位老人手握住手,脸上的笑容和蔼而脆弱,“你为什么没有离开这里?”

  阿国苦笑,她也想要问这句话。

  “这里剩下的人,都是像我们这样的,不是不想走,而是根本走不动。”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离去?”

  老人笑了笑,每一根皱纹里却带着一种哀伤、痛苦之色,“这里即将要......。”

  他说着说着,脸颊上苍老而枯萎的皱纹竟已轻轻抽动,眼眶里的泪水不由飞了出来,这句话竟已被泪水淹没。

  阿国轻轻蹲下,柔声着,“阿婆,你慢点说。”

  老人努力控制住抖动的躯体,努力说出了一句话,两个字,“屠城。”

  阿国脸色变了,“屠城?”

  老人不再说话,却在不停点头。

  他们的伤感也如将逝的残阳那般萧索而凄凉,令人无法面对里面的哀伤、苦楚。

  边上的老人却笑了,他笑着轻轻擦拭她的泪水,他的手明明已干瘪、丑陋而抖动,可是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能令对方欢愉、喜悦而满足。

  他们终于又相拥在一起了,面对着残阳,也面对着他们的人生。

  阿国慢慢的退了出去,将门掩上,她的心却隐隐刺痛不已。

  这种刺痛,就仿佛是一种尖针,直直刺进自己的胸膛,她走出去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忽然如雨般落下。

  她不停的落泪,扑进无生胸膛。

  “你哭了?”

  阿国点头。

  她哭并不是即将要屠城,也不是为了老人的凄凉,而是为了自己,她是个女人,她迟早要老的,到老的时候,身边变得没有一个人陪伴,那种痛苦、悲伤,岂非是一种折磨?岂非是一种无法面对的经历?

  所以她哭是为了自己,并不是为了别人。

  “你已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离去?”

  阿国点头。

  无生叹息,她抱着阿国,慢慢走在长街上,茶馆里安安静静的,酱黄色旗子在晚风中轻轻扭动,像是垂死挣扎的老人,凄惨而诡异。

  东方一轮半月高高而挂,没有星星。

  阿国将脸颊上泪水擦尽,笑了笑,“你为什么没有朋友?”

  无生不语。

  他不愿面对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想过这个问题,也问过他,他从未回答过。

  “我是不是可以做你女人?”

  无生不语。

  “我什么都会做,烧饭、洗衣、农活、照顾孩子,样样都能做。”阿国的心已在发苦,又苦又酸。

  无生不语。

  阿国也不语。

  她的心神似已飞到远方,一个远得不能再远的地方,一个苍老而憔悴的女人,独自倚在墙角忍受着寂寞、孤单的折磨。

  这种也许就是命运,可她不敢,也不愿面对这样的命运。

  无生忽然石像般停下,轻轻叹息,将她放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命运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我们无法反抗,只能去忍受。”

  “你知道我的心事?”

  无生点头。

  “我真的好怕以后会......。”

  无生点头,“以后会一个人终老,孤苦无依?”

  阿国目光闪动,点点头。

  无生叹息,他拉着无生的手,走向这条街上唯一有亮光的地方。

  这家是个面馆。

  几个人盘腿坐在里面,闭目养神,怀里抱着一口剑,出鞘的剑。

  碗里的面已凉,筷子就在边上靠着,他们每个人都没有看一眼,每个人显得心事重重。

  老板是个中年女人,缩在厨房里呆滞的看着外面,看着夜色降临,渐渐变暗。

  她的心里仿佛也带着一种无法描述的惧怕阴影。

  无生石像般走了进来,石像般一动不动,盯着、戳着这几个人。

  女人陪笑着走了过来,躬身行礼说着,“你们要吃点什么?”

  阿国笑了笑,“面条,什么面条都一样。”

  等的时间并不长,她就端出两大碗热腾腾的面条,放在矮几上,柔软的面条上带着几片肉片,几片白菜,......。

  她笑着凝视阿国,轻柔的说着,“我叫又八云,是这里的老板,请多关照,请慢慢享用。”

  阿国点头微笑。

  汤水上飘着的根根香葱,仿佛是一片片孤舟,在河里自由的遨游,捕捉着满山景色。

  又八云笑着凝视阿国,“你的男人真的好壮实,你一定很幸福。”

  她说的很轻而慢,阿国忽然笑出了声音,她笑着凝视常年岩石般脸颊,“她不是我的男人。”

  又八云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无生,“那他一定是你的情人?别不好意思,我们都是女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国笑着摇摇头,“我是她的债主。”

  “债主?”又八云的笑意变了变。

  她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显然认为他们是热恋中的情人。

  “是的,她欠我东西,所以我要不停的跟着他。”

  又八云笑了笑,“欠你什么东西?是钱财?”

  阿国摇摇头,“他欠我两个愿望,所以我要不停跟着他。”

  又八云已眯起眼睛,脸颊上笑纹却更深、更长,“两个什么愿望?”

  阿国轻轻咬牙,“

  我还没有想到,等想到了再说给他听。”

  又八云点头,微笑。

  她已不是个年轻少女,经历过奇奇怪怪的情感,对这个并没有觉得奇怪,因为她曾经也想用过这法子捆住情人的心。

  这种赢取男人的法子,并止她一个人用过,以前有过,现在也会很流行,以后绝不会失传。

  阿国笑着说,“我本是去求取神灵帮助的,无意中给他磕了三个头,所以才有了三个愿望。”

  又八云眨眨眼,脸颊上的笑意化作惊讶,“难不成他已帮你完成了一件心愿?”

  阿国点头。

  “是什么心愿?”又八云吃惊的凝视阿国,她有点不信这是真的。

  若说成是用这个法子长期留在男人身边,又八云一定会相信,说成是三个愿望,就有点不信了,这种说法只能在夜色里哄哄孩子睡觉。

  “是脱离老板,脱离那种花街的日子,......。”阿国说着说着就变得痛苦、悲伤。

  又八云眨了眨眼,看了看无生。

  看无生的样子,仿佛是个习武的人,可是对付花街上的无赖,也许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黯然说着,“你现在已解脱了,岂非过的很好?”

  阿国点点头。

  又八云笑着凝视无生手里那杆漆黑的枪,“他的身手看起来很棒。”

  阿国点头,痛苦、哀伤之色渐渐消退,脸上已飘起了说不出的崇拜与尊敬,“他的身手是很棒。”

  “他将你老板他们打趴下了?”

  “是的。”

  又八云又笑了笑,叹息,她渐渐已相信这是真的,“他真的可以帮别人实现愿望?”

  阿国点头。

  “他是不是也可以帮我实现愿望?”

  阿国不语。

  她的目光已落到无生躯体上,笑的得意而欢快。

  又八云忽然走在无生跟前,忽然跪下,可她的膝盖还未着地,无生已将她扶起,空空洞洞的眼睛盯着又八云,并未言语。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我是什么人?”

  “你一定是枪神无生?”又八云脸颊上笑意变得激动而兴奋。

  无生不语。

  “我听过北信浓附近有个枪神,上半身仅系披风,手里握住杆枪,我一定没有认错。”

  无生不语。

  阿国轻轻将她扶起,“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说出来,我们也许可以帮到你。”

  又八云看了看几个坐着的人,叹了口气,“我们本是足利义辉的家臣,可是现在却被赶了出来。”

  阿国吃惊,“为什么?”

  她不信这是真的,因为现在的京都,正需要人手的时候,他绝不会赶走每一个家臣。

  “因为足利义辉将军很善良,所以就将我们赶了出来。”

  阿国明白了。

  足利义辉不愿家臣与自己死在城里,所以将他们统统赶走,这么善良的主上实在太少太少了。

  她深深叹息,“那他身边岂非已没有家臣了?”

  又八云点头,“是的,他身边绝不会有家臣了,只有妻子。”

  说到妻子的时候,又八云脸颊上现出羡慕之色,这的确值得她羡慕,因为她也是个孤单的人。

  阿国轻轻将他扶住,“你想要枪神做点什么?”

  又八云紧紧咬牙,“希望枪神带我们一起进去。”

  阿国看了看无生。

  无生不语。

  他仿佛已答应了,又仿佛没有答应。

  他眸子依然落在月白风清的夜色里,空空洞洞的眸子盯着街道上每一块青石。

  阿国勉强点头,“我会答应你的。”

  又八云看了看无生,“可是枪神并没有答应,我们还是没有机会见到足利义辉将军。”

  阿国笑了笑,“你放心,他已答应了。”

  又八云脸上露出喜色,“真的答应了?”

  阿国点头,“是真的。”

  又八云忽然看了看几个沉闷呆坐的人,“你们都听见了,枪神答应我们祈求了,你们不必垂头丧气了,还不快点吃饭?”

  那几个人忽然将怀里的剑放下,忽然大口吃了起来。

  她们并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看一眼无生,更没有看一眼阿国。

  又八云笑着凝视他们,久久说不出一句话了。

  阿国也没有说话,慢慢吃着碗里的面条。

  无生并没有吃,他石像般走了出去,挺立在夜色里,盯着、戳着明亮而皎洁的半月。

  又八云眨了眨眼,“他为什么不吃点?”

  阿国笑了笑,“枪神是个奇怪的人,我也看不透。”

  又八云点头。

  她轻轻走了出去,轻轻靠在无生边上,“你为什么不吃一点?”

  无生不语。

  “我这面馆很出名的,就连足利义辉将军都过来吃过。”

  “他说很好吃?”

  又八云微笑点头承认,“他希望我多开几家这样的店铺。”

  “哦。”

  “你实在应该好好尝尝我的手艺,真的很不错。”她笑着跑了进去,将那碗热腾腾的面条端了出来,送到无生跟前。

  她的神情显得诚恳而尊敬。

  “你吃吃看,一定会喜欢的。”

  阿国将最后的汤汁喝下,笑着走了出来,“这的确是很好吃的面条。”

  无生点头。

  “你为什么不吃一点

  在走?”

  “我过来是为了见剑豪足利义辉,并不是为了吃面条。”

  阿国苦笑。

  又八云回过头,就看到了那几个人影子般紧贴在后面。

  她笑了笑,“你们还不赶快谢谢枪神引荐?”

  这几个人忽然影子般落到无生跟前,双膝跪地,“枪神之恩,容以后再报答。”

  无生点头,“你们不必谢我什么。”

  这几人缓缓站起,不再说话,影子般贴在后面,一双手紧紧握住刀柄。

  阿国细细的嚼着这几个字的意思,手却无生拉住,石像般走向前方。

  他的前方就是京都里最美丽、最庄严的高楼。

  两边树叶沙沙作响,冰冷的月光照在上面,显得阴森而邪异。

  夜色下忽然现出一句话,低沉、沙哑而阴冷不已。

  “站住。”

  无生忽然站住,石像般站在那里,既没有问是什么人,也没有问什么事。

  阿国忽然握住披风,紧紧握住。

  一双眼睛骨碌碌到处看着,四面没有人影,只有声音,短促、直接而简单,并没有多花一丝力气,也没有少用一分力气。

  “我已经站住。”

  他站住,后面别的人都已站住,又八云眼睛冷冷盯着那片屋脊。

  后面影子般的人紧紧握住刀柄,影子般紧贴又八云。

  “很好。”

  依然没有人现出,依然只有声音。

  “很好是什么意思?”

  “很好的意思是你很听话,一定会活的长久点,我的刀绝不杀爱惜生命的人,所以你可以继续活着。”

  无生不语。

  “你想要活的舒服点,就立刻转过身,向回走,我绝不会动手杀你。”

  “我为什么要往回走?”

  “因为你现在还活着,也想要好好活着,所以你绝不能往前走一步。”

  “我若是走一步,会怎么样?”

  “那阁下的小命立刻报销,而且死的很惨。”

  “有多惨?”

  夜色里的人沉默半晌,又接着说,“你看见那株树没有?”

  不远处有一株古树,挺拔而粗壮,无论是谁看上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一点,这是一株根深叶茂的老树,老树是很难倒下的。

  阿国呆呆的看着这个老树,她不相信这么老的树会有什么变化。

  她想错了,老树已有了变化。

  老树忽然倒下,断成十七八段,倒在大地上。

  “怎么样,这棵树的下场,你是不是看的很清楚?”

  “是的,我已看得很清楚。”空空洞洞的眸子没有一丝改变,盯着、戳着前方,仿佛并没有看到倒下的老树。

  “那你还想往前走一步?”

  无生不语。

  他石像般往前走着,并没有停下。

  阿国已觉得躯体发冷、僵硬,呼吸急促,“这个人在那......。”

  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就看到前方数道寒星直打这里。

  前方没有人,寒星出来的神秘而恐怖,这样子想死不了都很难。

  就在这时,阿国看见无生手里赫然握住披风,骤然飘了飘,寒星“叮叮叮......”落地。

  寒星与杀机在顷刻间活活消失不见。

  “你是枪神无生?”

  “是的。”

  “你最近的名头很响。”

  “也许。”

  “但你也不该来这里,这里已要屠城,你还是快点离去。”

  “我为什么要走?”

  “你要见剑豪将军?”夜色里已传来了冰冷而讥诮的声音。

  “是的。”

  “你要找他决斗?然后想杀了他?”

  “是的。”

  “他不会跟你决斗的,因为你......。”

  刀光一闪,一条人影忽然软软落到地上,不再动弹,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前方,神情变得说不出的痛苦、惊讶、不信。

  一只手里满握三角飞镖,一根也没有飞出去。

  一个人忽然落下,刀尖的鲜血犹在滴血,“叮”的一声,忽然入鞘,影子般紧紧贴在后面。

  又八云笑了笑,“枪神勿怪,家臣也是迫不得已。”

  无生不语。

  阿国吃惊盯着后面影子般的人,“他们的身手怎么这么好?”

  又八云笑着点点头,“他们都是剑豪的家臣,身手想不好点都很难。”

  阿国点头承认。

  剑豪将军的家臣,又怎会没有两下子,这岂非很说不过去。

  “他们都是剑豪将军贴身侍卫,所以身手要比一般人要好的多。”

  “他们平时都不说话?”

  “是的,他们活着,并不是为了说话,而是为了保护剑豪的安全。”

  阿国勉强挤出笑意,看着这几个不像是人的人,心里暗暗怜惜、同情。

  又八云叹息,凝视阿国,“所以他们很可怜,现在都急着想见剑豪,却不敢去。”

  “为什么?”

  “因为剑豪将军下过手令,已将他们逐出剑阁,永不见他们。”

  “他们也可以不走,以死相逼,这个法子岂非很有效?”

  “是的,这法子是很有效,可是已用过了。”

  “行不通?”

  “是的。”又八云伸出手,掌中忽然多出一口短刀,“因为剑豪将军就是用这法子将他们逼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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