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天由命。
这果然是听天由命,小蝶闭上眼睛,她有没有睁开眼睛都一样。
崭新的棺木里,漆黑而干燥,并没有腐尸味,却依然沉闷的令人窒息。
“你为什么不出手?”
“我为什么要出手?”
小蝶苦笑。
男人的心里,女人有时真的很难捉摸,就像是女人的心里,男人有时也很难捉摸。
“你可以杀了他,我们并不需要受这种罪。”
无生不语。
“他并不是什么好人,这种人应该多死几次,他之前杀了......。”
“他之前杀了很多人,是不是?”
“是的。”
“他以前杀的更多。”
小蝶不语。
她已无法在说什么,男人心里的想法,实在无法捉摸。
“他过来找我,并不是为了杀我,只是将我抓住,然后还一笔人情债。”
“我们过去一样是死。”
无生不语。
小蝶笑了笑,“他对我们还不算太坏,至少没有把我们与尸骨关在一起。”
无生不语。
“你知道小公子会在什么地方等我们?”
无生不语。
小蝶缓缓伸出手,她激动的笑出声音,“我们能动了?”
无生不语。
“你难道是故意的?让他捆住自己,乖乖去见小公子?”
无生轻抚着小蝶的躯体,“可知道我为什么带你看日出?”
小蝶不语。
她肚子里已飘起一股暖意,这石像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她并没有胡乱的猜测,却没有想到无生已说了出来。
无生叹息,“因为我们接下来的机会也许并不会很多。”
小蝶笑了笑,“你怕自己也应付不了?”
“也许。”
“你是枪神,江湖少之又少的神,你会应付不了?”小蝶甜甜的一笑,“我不信。”
无生不语。
小蝶轻轻摸了摸无生的手,勾住他的小指,轻轻的拉着,“我们来拉勾勾。”
“拉勾勾?”
“是的。”小蝶笑了笑,“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
她轻轻的拉着勾勾,轻轻的笑着,轻轻的享受着。
棺木疾飞,却极为稳定,没有一丝颠簸。
鬼郎中打开门,大步走了出去,没有人阻止,事实上已没有人。
他看了看贴着墙壁一动不动的镖师,脸上厌恶、厌烦之色更浓,“你可以去收尸了。”
镖师点头。
“他们死的都很惨,你为什么不跟我拼命?”
镖师不语。
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鬼郎中,盯着这人的两只手,目光惊慌、惧怕之色更重。
他没有理由不惊慌、不惧怕,因为这人居然一只手拖住一口若大的棺木,身子依然轻如飞燕,矫健而迅疾。
“你不打算替他们报仇?”
镖师摇头。
“很好,你这样虽然很懦弱,却能活的长久点。”鬼郎中眯起眼笑着,“你这样的习惯并不坏,一定能令自己长寿。”
镖师点头。
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只觉得躯体木头般僵硬,生不出一丝力道。
鬼郎中慢慢走了过去,冷冷的盯着镖师,忽然一脚踢出,“我并不是要打你,这是要你记住好习惯。”
镖师弯下腰呕吐,吐出的却只有酸水。
“一定。”他用力挤出两个字。
鬼郎中冷笑着,“你现在是不是记得很深刻?”
镖师嘴角苦水流得更多,点点头。
“很好。”
话语声中,他又踢了一脚,“我这也并不是诚心要打你。”
镖师额角冷汗豆大般滚落,痴痴的盯着鬼郎中,并没有说话,也不敢说话。
多余的话一定会令自己倒霉运,他并不是个笨蛋,所以他很明白这一点。
“因为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虽然没死,活罪还是要受点。”
“为什么?”
“因为这是对懦夫的一点打赏。”
镖师点头。
他心里已在咒骂这个疯子,这个神经,嘴里却没有说出一句,因为他是懦夫,懦夫的胆子都很小。
鬼郎中笑着,却并没有离去。
镖师的心沉了下去,这疯子没走,没走就说明这疯子还有疯病要发。
“你是不是很希望我离开?”鬼郎中笑的更加欢愉而得意。
如果见过黄鼠狼对着鸡那种笑意,就很容易想到鬼郎中的笑意。
镖师不语。
脸颊上冷汗已更多,苦水也更多。
温柔的阳光照到他躯体上,他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他的全身竟已湿透。
没有风,阳光的热力更加凶猛而强烈,对面的茶楼生意也更好,里里外外的都挤满了人,一双双眼珠子直愣愣盯着这里,有的嘴巴张得跟瓢似的,大的也足以放下舀水的瓢。
老板尽量席卷着躯体,却发现自己怎么席卷,都像个大肉球。
鬼郎中依然没有走,阴恻恻的笑着,“我不走,因为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鬼郎中没有说话,一脚踢向镖师的肚子,用的力道并不大。
镖师脸上的变化却很大。
鬼郎中冷冷的笑了笑,“我有个毛病。”
“什么毛病?”
“我喜欢折
磨懦夫,越是懦弱,越是喜欢折磨。”
镖师咬牙,吐出一口酸水,血红的酸水。
“你是不是听得很清楚?”
镖师点头。
“所以你站起来,站好了。”
镖师并没有站好,痛得已令他无法站立,只能龟缩着。
鬼郎中忽然又踢出一脚,踢在他肚子上,“我并不是诚心打你,我打你是有原因的。”
镖师努力抬起头,凝视着鬼郎中。
脸颊上每一根肌肉彻底扭曲、变形,“什么原因?”
鬼郎中的笑意不变,淡淡的说着,“因为我折磨懦弱的时候,很兴奋,所以就......。”
镖师不语。
他已不愿言语,也不敢言语。
镖师并没有问所以就怎么样,鬼郎中自己却说了出来。
鬼郎中笑了笑,“所以我就忍不住替了一脚。”
镖师咬牙,躯体不停抖动着,脸上已现出怒容,那只手并没有握住刀柄。
“你是不是恨我?”
镖师咬牙不语,他已要崩溃,彻底崩溃。
现在他不知道该说恨他,还是说不恨他,因为这疯子的想法并不能用常理去推断,所以也无法知道怎样令他满足。
他决定不说话,忍一忍,只要忍一忍,也许就会过去,就会有活路。
江湖人活着,也许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他已暗暗后悔,他后悔自己不该对枪神抱有很大信心,令天下群雄胆寒、心寒的枪神,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所以也有倒霉的一天。
只不过他倒霉,也连累了别人。
镖师面对鬼郎中,既没有抬头,也没有点头,更没有摇头。
面对疯子,没有对付的法子,沉默就是最好的法子。
可是疯子并没有沉默,他笑了笑,“你是不是恨我?”
“不恨。”
鬼郎中阴恻恻仰天长啸,忽然又踢出一脚,“你为什么不恨我?”
镖师忽然倒下,挣扎着站起,又倒下,又挣扎着站起,努力说出一个字,“恨。”
鬼郎中忽然踢出两脚。
他的笑意忽然消失,冷冷的盯着镖师,冷冷的说着,“你为什么要恨我?”
镖师怔住。
躺在地上不停呕吐,夜里的宵夜统统吐了出来。
鬼郎中冷冷的站着,冷冷的等着这人站起,这人不再站起,席卷在地上,似已不愿站起。
他冷冷的笑了一声,忽又停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踢你两脚。”
镖师摇头。
他已要疯了,又疯又疼。
鬼郎中冷笑,“因为你恨的很好,我喜欢被人恨着,这样很过瘾,很舒坦。”
镖师点头。
这人果然很疯,疯的一点也不像是人,无论是像鬼,像魔,像风,像狗,......,都不像是人。
他现在只希望这头疯子早点离去,可他也知道这疯子绝不会离去。
不远处的老板一双眼睛呆滞而无力,瞧着他们。
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没有一句漏掉,他也想不通这疯子,为什么会如此过瘾。
镖师喘息着凝视鬼郎中,一语不发。
鬼郎中眨了眨眼,盯着镖师的躯体不停抖动,脸上已泛起了红晕,又点点头,“你为什么不起来。”
“我起不来。”
鬼郎中又给了他一脚,“你为什么起不来?”
这句话是废话,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可是他偏偏看不出来,也许他不是看不出,因为他是疯子,疯子是看不懂的,也了解不到里面的原因。
镖师不语,也不动,抖动仿佛已渐渐平息,他的生命仿佛已要结束。
鬼郎中丢下一口棺木,一口破旧的棺木,捏着鼻子,远远的走开,又走到老板跟前。
老板直愣愣看着鬼郎中,一张营养充足而肥胖的脸上,忽然变得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裤子不由的已潮湿。
鬼郎中忽然一脚踢出,老板高高飞起,又软软落下。
鬼郎中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抱着一口棺木,看了看他的裤裆,又退了退,“我并不想打你,只是跟你说一句话。”
老板挣扎着坐起,眼睛忽然眨了眨,“你说,我听着。”
鬼郎中紧紧捏着鼻子,并没有松开,“这口棺木放在这里,会有人来取的。”
老板嘴角惧怕之色更浓。
他不停的点头,鬼郎中走远,他依然在点头,他的头仿佛已停不下来。
对面的茶楼一双双眼睛盯着鬼郎中,每个人神情却是不同的,有些人极为惧怕,有些人极为呆滞,有些人极为欢快,也有些人是极为刺激。
鬼郎中大步的走在长街上,没有人阻拦,前方不远处一顶轿子看了他一眼,四个抬轿子的人忽然放手,疯狂的逃窜,从四个方向疯狂的奔走。
轿子里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打开帘子看上一眼,忽然就晕了过去。
鬼郎中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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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痴痴的笑着。
她轻轻说着,“你知道这人在做什么?”
“他在发疯。”
“他真的有毛病,好像还不轻。”
“是的。”
“他会不会对我们也发疯?”
“不会,也不敢。”
“他难不成知道我们已解开了线?”
“是的。”
“他真的已知道了?”
“他是疯子,绝不是呆子。”
小蝶又痴痴的笑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么?”
“他知道我们已解开这细细的线,才生气。”
“也许。”
“他一生气,就会发疯,做出很多发疯的事来。”
“也许。”
“鬼郎中现在是不是该去小公子那里了?”
“也许。”
小蝶苦笑。
她笑了笑,说着,“也许。”
她说完又笑个没完,轻轻贴着无生躯体。
棺木砰得一声,落到地上,外面已传来了一连串厮杀声,时间并不是很长,几个惨呼声又飘起。
棺木忽然飘起,又落下,这时上面拳声震震。
小蝶暗暗替这疯子忧虑,因为听这拳声很容易明白一件事,这人的功夫并不弱,内力好像不是一般的好。
“外面这人功夫很不错。”
无生不语。
“能跟鬼郎中过上几招的,绝不是泛泛之辈。”
无生不语。
“你能不能认出这人是什么人?”
无生不语。
小蝶柔柔垂了一下无生的胸膛,“你又......。”
无生不语。
拳声犹在震震,棺木起伏更加飘忽,这人显然并不是个弱者。
“你不担心这人将鬼郎中宰了?”
“不用担心。”
“可是这人功夫好像很不错。”
“他杀不了鬼郎中。”
棺木忽然轻轻落下,拳声已远离。
无生抱住小蝶忽然跃出棺木,飘在不远处。
那口棺木忽然已成箭垛,一口长满箭的箭垛,十几个人忽然纵身一跃,凌空一掠,已不见了。
十几个人,十几把硬弓。
小蝶看的很清楚,躯体漆黑,衣着劲装,面无表情。
一击不重,骤然后退。
小蝶轻轻擦了把汗,又到处看了看,深深吐出口气,“我们差点就死在棺木里了。”
无生点头。
他石像般挺立在粗壮的古树下,石像般一动不动,空空洞洞的眸子盯着、戳着前方。
院子里安静而祥和,几只不知名的飞鸟飞到枝头,叽叽直叫,好生欢快。
也许春天的飞鸟都一样,就像是过来的一群孩子,脸颊上说不出的喜悦、愉快。
后面一个桃花般灿烂的姑娘,嬉笑跟着,脸颊上的笑意带着说不出的愉快而美丽,“小公子,小公子,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她嘻嘻的笑着,嘻嘻的跟着。
小公子这三个子仿佛是句魔咒,小蝶脸上的笑意已扭曲、僵硬。
无生没有一丝反应,石像般挺立着。
小蝶仿佛已要炸了。
“他们都是小公子?”
无生不语。
小蝶忽然躲在无生后面,紧紧握住披风,“他们都是小公子?我们岂非要......。”
一个顽童笑了笑,盯着小蝶惧怕的样子,仿佛很吃惊。
停在无生边上,并没有靠得很近,“小姐姐为何这么怕我们?”
他笑了笑,脸上的鼻涕挂面般拖落着,并没有擦拭,两只袖子油的发亮。
小蝶又怕又惊又苦笑。
“你是小公子?”小蝶看了看顽童脸颊上的鼻涕,又看了看两只发亮的袖子,不竟吐出口气。
“小姐姐怎地知道我是小公子?”
另一个顽童忽然冲了过来,在他屁股上掴了一巴掌,对着小蝶嘻嘻的笑了笑,“他不是小公子,小公子绝不会穿开裆裤。”
小蝶眨了眨眼,又瞧着这个顽童,笑了笑,“那你是小公子?”
这顽童摇了摇头,头上冲天辫子忽然来来回回、前前后后晃了晃,“大姐姐你猜一猜,猜到了,我就亲亲你。”
小蝶苦笑。
这个顽童的衣着并不是很脏,却极为单薄,脸颊上没有鼻涕,却极为消瘦。
桃花般少女背负双手,在不远处站着,静静的笑着。
她只是静静的凝视着这群孩子,脸上的笑容桃花般美丽、辉煌,春天般新鲜而轻盈。
小蝶猜不到。
一大群小孩,若是让她分辨哪个是男孩,哪个是女孩,这很容易,若是要分辨出哪个是小公子,就很难了。
小蝶笑了笑,“你们谁是小公子?说出来,我就带他去买好吃的。”
“是不是只有小公子有好吃的?”
小蝶眨了眨眼,摸了摸鼻子,忽然笑着,“是的,我只给小公子。”
“那我是小公子。”
另一个顽童忽然将他拉开,嘴巴张的又大又圆,“我是小公子。”
那个头顶扎着冲天辫顽童远远的被推开,他的身子很瘦小,根本挤不过他们,他正安慰着坐在地上哭泣的女孩。
小蝶的眼睛已要花了。
遇到好吃好玩的孩子,都会争先,绝不会落后,这是孩子的天性。
小蝶叹息,却凝视着那桃花般的少女,“你刚刚在叫小公子?”
桃花般少女脸颊红了红,笑着点点头。
“你知道那个是小公子?”
桃花般少女笑了笑。
她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好笑,“他们都是小公子。”
小蝶苦笑。
她居然说他们都是小公子,冲突辫子抱着小女孩,安慰着,“你是小公主,大姐姐找的是小公子,所以......。”
“谁说小公子是个男孩,我也是小公子。”女孩的眼睛泪水飘出更多。
小蝶喘息,盯着这么多的顽童在争吵着,躯体仿佛已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