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生石像般挺立着,他的心神仿佛已飞到天边。
牵挂另一个人时,岂非都习惯仰望天边?
小蝶很了解这种事,所以她盯着算命先生,“杨晴刚刚在做什么?”
“吃着切牛肉,喝着女儿红。”
“还有呢?”
“还有她吃了两斤切牛肉,喝了两坛女儿红,就睡在屋顶,欣赏着白云。”
小蝶叹息。
原来她也是一样,也在牵挂着无生。
无生不语。
空空洞洞的眸子依然盯着、戳着飘来飘去的白云。
多情的女人岂非都喜欢小酌一点,忍受着寂寞、孤独的折磨,牵挂着情人。
杨晴岂非在牵挂着无生?
小蝶垂下头。
算命先生笑了笑,盯着小蝶,“你是不是已知道很多秘密?”
小蝶点头。
“你还想知道点什么?”
小蝶从怀里摸出铜镜,然后就盯着铜镜里的自己,“你说说另一个我的故事。”
算命先生眨了眨眼,仿佛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江湖中很多人都把我当做是另一个人。”
算命先生点头,他显然知道这件事。
“我就想听听那个人的故事。”
算命先生忽然摇摇头,苦笑着。
小蝶凝视着他的苦笑,已明白这人是不会说的。“这也是天机?”
算命先生点头。
“那说说半斤,长安街上半斤酒鬼。”
算命先生点头。
他点头,接着再空白书卷上看着,他看得依然极为认真,极为细致。
天书上没有一个文字,却多出这么多消息,这实在令人无法相信。
“是个剑客,十六年前是个很有名的剑客,也是杀手。”
小蝶点头。“他真的很有名?”
算命先生点头,“他以前的名字叫半天,本名叫薛半天。”
“薛半天?”
“是的,他的名字很霸气,手中剑更霸气,出手一剑,很少有人能躲开那一击。”
“你能不能躲开?”
“我也不能。”
小蝶点点头。“还有呢?”
她已明白了半斤以前是出色的剑客,杀人于瞬间、快意恩仇的杀手,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放弃那口剑,依然想要握住那口剑。
“还有他那口剑被一个人收买了。”
“被谁收买了?”
“被银针公子收买了。”
“银针公子收买了他那口剑?”
算命先生点头,“是的,他也是这条街上的霸主。”
“能称得上是霸主,并不容易,江湖中能杀他的,是不是很少了?”
“是的,能杀得了他的人,的确已很少了。”
“能击落他手中剑是不是更少了?”
算命先生点头,不由吐出口凉气,“的确是,能击落他手中剑的人,实在太少了。”
小蝶忽然盯着算命先生,“那击落他手中剑的人是谁?”
算命先生叹了口气,缓缓摇摇头。
这居然也是天机?那个人是谁?功夫是不是很厉害?小蝶忽然很想知道,更想知道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也是天机?”
算命先生点点头,他已承认,“是的,这也是天机。”
小蝶显得很失望,却没有彻底失望,她
至少知道了杨晴最近的日子,也知道半斤十六年前是有名的剑客,也是有名的杀手。
算命先生凝视着小蝶,他的眸子依稀充满了那种怜惜、疼爱,“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还有一点。”
算命先生笑着等待。
“我想知道银针公子在哪里?”
算命先生摇摇头。
这显然又是天机,不可泄露的天机。
小蝶看了看无生。
无生点点头,似已满足。
算命先生凝视着他们离去,眸子里竟显得说不出的酸楚、忧伤。
小蝶盯着长街上的人流,嘻嘻的笑着。
街道的买卖已将她吸引,无生买了两串冰糖葫芦递到她手里。
她笑得欢快而兴奋。
“杨晴是不是很爱逛街?”
无生点头。
“她也喜欢吃冰糖葫芦?”
无生点头。
“她还喜欢什么?”
无生盯着那家衣服店,指了指那一件件漂亮衣衫,却没有说话。
小蝶忽然扑了进去。
这实在很幸福,也许每个女人都不会讨厌这种逛街。
无生石像般挺立在边上,盯着、戳着外面过来过去的人。
天底下的卖衣服老板也许都一样,这老板也不例外,看见她进来嘴就没有闲着,不停的叨唠着,什么亭亭玉立,什么如花似玉,什么花枝招展,什么出水芙蓉......。
这种话仿佛比学堂里书生还要专业,娴熟。
小蝶忽然嬉笑着跳了出来,停在无生跟前,盯着无生,“你看看,这件怎么样?”
无生点点头。
雪白的衣衫,柔柔的质料,仿佛是少女的肌肤,柔软而细滑不已。
无生将银子递给这老板。
老板笑了笑,“这是一点心意。”
小蝶不懂。
老板为什么不收钱?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有人付过了?
这样子逛街,实在很不错。
可是小蝶很想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她笑了笑,“为什么不收钱?”
老板陪笑着,“小店的一点心意,只希望下次常来光顾光顾。”
他的笑意热情而诚恳,却不愿说出什么原因。
小蝶看了看无生,笑了笑,“这下麻烦了,我们这人情债越来越多了。”
无生点头。
“这是什么人?”
老板陪笑着不语。
他笑着,说出的话,也许只有那一句话。
小蝶笑着凝视老板,“这是不是有人付过钱了?”
老板陪笑着,“这是小店一点心意,只希望下次常来光顾光顾。”
小蝶苦笑。
这是什么意思?又不说出什么人付的钱。
他们离去,老板陪笑送着他们离去,直到他们走远,才走进店里。
小蝶笑着将一粒冰糖葫芦送到无生嘴里,无生并没有拒绝。
“好不好吃?”
无生点头。
“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后面付钱?”
“我们不用知道。”
小蝶不懂。
“这个人会出来的,我们不用着急。”
无生走向这家八仙楼,小蝶吓了一跳。
他没有想到无生走进这里。
柔阳已西移,热力渐渐已褪去。
柔风中已有凉意。
这个老板是个秃子,并不是和尚,嘴角那两撇胡子并不长,却很亮。
特别是遇到客人上门,那两撇胡子就不由分开着。
看见无生过来,脸上的笑意已飘起,那两撇小胡子分开的更大了。
他远远的就迎了上来,笑的跟吃了蜜似的,他的话更甜。“枪神驾临,小店蓬荜生辉,是小的上辈子修来福气。”
无生仿佛没有听到,他石像般走了进去。
里面已彻底打扫干净,墙上大大的喜字已不见,红红的鸳鸯也不见。
震天湖与一洞的尸骨早已移走,甚至连血迹也已移走。
所有喜事用的物品都已不见,他们的动作显然很快速。
秃子摸了摸头,又摸了摸那两撇小胡子,“里面有人久候枪神多时了。”
无生盯着这人。
秃子激灵灵抖了抖,脸上笑意忽然凝结。
他不在说话,在前面引路,将无生引进一间雅间。
里面一人负手而立,金黄色的衣衫,金黄色的发冠,金黄色的发簪,金黄色的戒子。
宽宽大大的桌上,仅有一酒壶,一碟花生米。
剑穗已在轻颤,人缓缓转过身来。
一张脸柔情、飘意仿佛是春天里的柳枝,生动、灵活,显然是个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风流公子。
这人赫然是钱百万。
钱百万面带笑意,凝视着无生,“枪神无生?”
无生不语。
石像般挺立着,盯着、戳着钱百万,他仿佛从没有见过这人。
“我们又见面了。”
“是的。”
“你还想要杀我吗?”
“我为什么要杀你?”
钱百万点点头,将酒壶握起,喝了口酒,又吃了几粒花生米。
眼睛里根根红丝已更红,更粗,“既然你不杀我,那我们好好谈谈。”
他的话很平淡,平淡的仿佛是酒壶里酒,看似平淡,到了肠子里就会变得烈火般剧烈燃烧着。
看似平淡的事,也许很不平淡,也许是波澜起伏不已。
钱百万笑着又吃了几粒花生米,“你是不是想不到我会在这里等你?”
无生不语。
他的确没有想到,因为这种人本不该这么冒险的,应该在安全的地方,享受着柔阳,然后欣赏着一大堆女人扭动腰肢,接受她们柔情蜜意、投怀送抱。
“过江龙走了,我就来这里了。”
“你没有走,一直等我?”
钱百万点头,“这里是长安街上最安全的地方。”
“你很会珍惜自己的生命。”
“是的。”
“你为什么不在观星楼里等,要在这里受罪?”
“那里并不安全。”
无生不明白。
那里为什么不安全?那里本是他势力范围之内。
“那里自从银针公子去过一次,就不会安全了。”钱百万苦笑,“那里至少有十几名杀手已被他收买了。”
他看起来仿佛是一条有家回不了的可怜虫,可怜而倒霉不已。
只能默默的买醉,偷偷的躲着买醉。
他忽然又喝一口酒,吃几粒花生米,笑了笑,笑得仿佛很开朗,开朗而狼狈不已。
小蝶已有点替他难过了。
这人实在很倒霉,一大群漂亮女人在家里独守空房,他却只能漂泊在外面不敢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