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一片银白,只有银白。
风未停,雪未住。
无生石像般不语,石像般迎着刺骨的冷风,石像般走向前方。
前方早已没有古道,僵硬、冷漠、无情的古道早已被淹没,被冰雪活活淹没,淹没于无形。
冰雪纵使能将万物淹没,也无法淹没天地间的寂寞、空虚。
无生石像般躯体抖动的更加剧烈,仿佛已被那寂寞、空虚折磨的随时都会倒下,死去。
他的躯体纵使是剧烈抖动、剧烈不稳,可是他的手却是极为稳定,稳定而冷静,冷静而温柔,温柔的尽头岂非就是多情?
决斗者的心若是多情?岂非就要变软?变得杀不死人?
他的人依然很稳定,所以怀里柳销魂也很稳定,柳销魂的躯体没有一丝颤抖。
刺骨的冷风与冰雪并不能令她屈服,一丝也没有屈服。
也许她那躯体已完全被寂寞、空虚所折磨,折磨的几近无力,只有努力、拼命的睁开眼睛,凝视着世上的一切,也在留恋着世上的一切。
世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都是伟大、神圣而又辉煌。
她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哀怨、悲愤、痛苦。
苍穹森森,寂寞之色渐渐更加剧烈。
万里雪飞漫舞,冷风呼啸作歌。
柳销魂的目光渐渐从苍穹缩了回来,渐渐已得到了满足,她的心、她的魂已得到了满足。
她的生命也得到了满足。
她的目光落到无生脸颊时,却变得说不出的怜惜、同情、酸楚。
无生忽然石像般挺立着,将柳销魂放下,盯着她的脸。
她的脸已没有一丝血色,接近死亡的那种没有一丝血色。
柳销魂凝视着他,眸子里仿佛在挣扎、不愿。
她挣扎着什么?又不愿意什么?
无生已叹息,咬牙伸出手,缓缓贴在她的躯体上。
他的手贴在柳销魂躯体上同时,躯体抖动的更加剧烈,抖动的仿佛冷风下那柳枝,不仅将躯体所有力量抖出,仿佛还要将灵魂抖碎。
柳销魂不语,似已无力言语,眸子里那挣扎、不愿之色更浓,浓的连泪水已滑落。
她没有说话,并不是没有话说。
说话并不一定用嘴来说,有人会用笑来说话,冷笑、狂笑、讥笑、痴笑、疯笑......,有时候泪水也会说话,说出来的话,也许比所有的话加起来都真誓、感人。
无生仿佛已听到,又仿佛没有听到。
等到她的脸颊渐渐现出红晕,有了光泽,才缓缓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她说出的只有两个字。
“不要。”
冷风依然呼啸,依稀可以听到远方有人在哀嚎、哭泣、痛骂、咒啸......。
剑客的心如果被击碎,是不是纵使是活着,也跟死了没有什么两样。
也许一个人的心若死,对世上的一切都会变得漠不关心,不愿关心,也懒得去关心。
空空荡荡的躯体已近空无,什么也没有。
这样的人岂非已不是人,是野兽,是怪物,......。
空空洞洞的眸子忽然枪头般盯着、戳着远方,远方是什么?
万里雪花飘飘,一个不是人的人已在挣扎着滚动着过来。
心已废,剑
已残,杀气永无,杀机永逝,杀意永消......。
这人赫然是薛冰。
他的躯体没有杀气,却有怨气。
薛冰冒着冷风冰雪摇摆着过来,扑向无生,仿佛要将他活活扑死,像野兽扑向羔羊那样拼命的扑了过来。
他手里已没有剑,因为手里有没有剑已不重要,因为剑客之心已废,手中纵使有剑,也等于是死剑,死剑是杀不死人的。
眸子里已飘出怨恨、怨毒、怨恶。
他是不是在怨恨着无生?为什么不杀了自己?为什么不让自己死的像个剑客?
无生将柳销魂轻轻的放在雪地里,她已在冰冷、无情的雪地上挣扎、翻滚,杨晴纵身一跃,已到了她跟前,将她扶了起来。
她的躯体每一个角落都极为娇弱、无力、而又销魂,足以令大多数寂寞的浪子生情、发情。
薛冰已扑倒无生,他们见面没有说话,也不用说话。
只有动手,动嘴。
人已在不停的翻滚,两个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此时已变成了野狗。
野狗只会咬人,无生咬牙,紧紧的咬牙,似已不愿咬人,似已在忍受着别人咬他。
杨晴咬牙,盯着薛冰,不语,不动。
柳销魂已忽然握住她的手,眸子里怜惜、同情、关切之色更浓。
没有说话,似乎比说话更加有效、实用。
杨晴点点头,“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用担心。”
这句话是无生经常对她说的,现在她忽然却不由的说了出来,心里莫名的已飘起了一抹暖意。
她笑着凝视柳销魂,轻轻将她独自留在冰冷、无情的雪地里。
杨晴忽然扑向薛冰,扑向薛冰的脖子,忽然使劲的咬了一口。
薛冰躯体骤然间木偶般僵硬的抖动了几下,缓缓的归于平静,永远的归于平静。
杨晴喘息着忽然倒下,似已被刚刚的自己完全惊吓到,不停的抖动着。
无生喘息着,挣扎着站起,凝视着薛冰,一动不动的眼眸里,依稀飘着说不出的怨恨、怨毒,仿佛还在怨恨、怨毒着无生。
为什么不杀了自己?为什么将自己剑客的心击溃、击死?
这句话他已无法说出,可是无生仿佛时刻都可以感受到。
冰冷的寒风飘飘,万里落雪飘飘。
无生石像般挺立着,石像般走向杨晴,走过杨晴,走向柳销魂。
杨晴没有动,静静的凝视着无生,静静的凝视着无生走向柳销魂,扶起柳销魂,然后拥在怀里。
她的心仿佛已被这一幕击中,击得好痛好痛。
她没有站起,仿佛已痛得无法站起。
无生石像般挺立着,石像般抖动着,石像般面对她,盯着她。
也没有说话,似已不必说话。
只是在静静的盯着,仿佛在等着。
杨晴挣扎着站起,走向他。
无生将披风解下,披在她的躯体上,她想反抗,却没有用。
杨晴凝视着无生,忽然“噗”一声笑了。
她那笑容仿佛是雪地里骤然生出的一朵梅花,说不出的傲骨、多姿、迷人。
无生没有笑,轻轻的将她嘴唇上鲜血擦净。
杨晴凝视着石像般的躯体轻轻抖动,仿佛是多情少女
凝视着心爱郎君过度满足那一刻的抖动。
“我刚刚......。”
无生轻抚着她的发丝、脸颊,“你刚刚好勇敢。”
“我刚刚是不是像个母老虎?”
无生不语,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是不是把你吓到了。”
无生盯着她的眸子,她的眸子依稀还流露着恐惧。
他已轻轻点点头。
“你是不是很关心我?”
无生不语,盯着她的脸颊。
脸颊上的笑意渐渐已消失,渐渐已僵硬。
“你是不是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无生不语。
冰冷的寒风刀一般飘过,脸颊上渐渐已割出缕缕酸楚、悲切。
杨晴也不语。
他们是不是已到了话的尽头?不愿说话是不是就要离别、分别?
杨晴凝视着无生的躯体,然后将披风解下,披在柳销魂的躯体上,没有说话。
头也不回的走向前方。
无生深深叹息,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没有阻拦,也没有说话。
她迎着冰冷、无情的风雪,走着,也在寂寞、孤独着。
一个女人在情感上受到打击,是不是很容易变的无理?变的不愿多说话?
杨晴凝视着苍穹,苍穹没有说话,只会飘雪。
似已在分享着她的寂寞与孤独。
风雪渐渐变得更加猛烈、剧烈,她渐渐已无力,渐渐已垂下头,然后忽然倒在雪地里。
一个人静静的悲伤、哭泣。
她是不是在恨无生?恨无生为什么没有一点人味?为什么不将自己留下?为什么不将自己搂在怀里?
也许情感中受到打击的女人都会变得蛮横无理。
她也不例外。
就在这时,她忽然有了一种感觉,一种在无数生死边缘生出的感觉。
她竟已感觉到危险。
她已感觉到不远处的危险,已静静的向她走来,走的很轻很轻,轻得没有一丝声音。
杨晴咬牙,没有动,已在等着,她的躯体渐渐已变得稳定,已在等待着。
无论是什么样的危险,自己都要独自去面对、解决。
就在那种危险感觉更加剧烈的时候,她忽然转过身,她转过身就看到一只漆黑的豹子扑了过来。
然后她忽然倒下,挣扎着站起,忽然又倒下。
眼中看到的一切已很朦胧,但依稀可以看到一个人将豹子死死的拉走,在雪地里不停的翻滚着。
豹子嘶叫着,那个人没有动。
......。
这个人是谁?是无生吗?
她的思路渐渐已朦胧,渐渐已消失。
无生已在喘息,将压在躯体上的豹子推开。
他挣扎着站起,挣扎着走向杨晴,将她缓缓抱起,忽然又倒下,倒下挣扎着又站起,石像般站起。
冷风如刀,刀刀割在他躯体上每一道伤口上,疼的简直令人崩溃、死去。
可是他没有死去,也没有崩溃。
天底下仿佛就有种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与险境,都不会轻易放弃活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