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已有灯光。
并不是很明亮,却足以令人振奋。
杨晴紧紧握住披风,冰冷的寒风吹在躯体上,仿佛是刀一样在割,冰冷、残酷而恶毒。
她仿佛已被折磨的崩溃、发疯。
这见鬼的长街到底有什么好?她不明白无生为什么就是不走,为什么不会悦来客栈?为什么不去好好睡一觉?
呆在这里受这种活罪?
她心里虽然使劲抱怨着,脸上却显得很愉快,很得意,看起来仿佛是一种享受。
躯体上的铃铛依稀在响着,现在听来并不令人欢愉,连自己听得都厌恶。
那盏残灯在寂寞的夜色里看来,仿佛是一粒灿烂、辉煌的明珠。
杨晴拉了拉披风,“这里会不会有鬼?”
无生不语。
杨晴指了指前方那粒残灯,“那里好像是鬼火。”
无生不语。
不远方枯朽门板在冷风中呼啦呼啦响着,上面的对联早已惨白,没有一丝红色。
白得仿佛是死人泛起的眼球,阴森、诡异而又邪恶。
上面那束艾草依稀在冷风中不停的拍打着下面的铜镜。
杨晴不敢看了,在漆黑的夜色里,那束艾草很容易令人想到很多莫名其妙、稀奇古怪的事来。
不但令人厌恶、厌烦,在夜色里更令人惊慌、惧怕。
她忽然松开披风,抱住无生。
没有说话,并不是看不见有话说,一个聪明的人,根本不用去听,用手去摸一摸就可以知道是什么话。
杨晴没有说话。
那只手已轻抚着她的躯体,她的躯体已不由告诉那只手,自己有多么惊慌、多么恐惧。
无生轻轻叹息。
他轻轻的将杨晴拥在怀里,“你不用怕,没事的。”
杨晴嬉笑着,“我没怕,一点也不怕。”
这是假话,假的不能在假的话,可是她依稀说了出来,因为不愿无生替她担心什么。
更不愿令无生分心,这里的一切都极为危险,时刻都会冒出个人来,然后跟无生拼命。
无生叹息,轻轻将她抱起。
杨晴的躯体依稀抖动,可是脸颊上却已泛起了满足之色。
“你一定饿了,是不是?”
杨晴笑了笑,“我一点也不饿,不信你摸摸。”
可是她的眸子已飘向那粒明珠,那里的一切仿佛很安详,并没有危险。
无生并没有去摸她肚子。
石像般走向那粒明珠,可是并没有走几步,骤然间飘起。
下面骤然间已生出了光。
刀光。
无生记得这把刀,白天已见过一次。
刀光已在夜色里飘飘。
握刀的手没有一丝动作,刀已在冷风中嗡嗡作响,仿佛很需要,很期待。
是不是那把刀很久没有饮到鲜血,就会变得暴躁?变得嗡嗡作响?
刀已出鞘,人就在前方。
冷风呼啸,漆黑的发丝剧烈翻滚着。
“你要去哪里?”
无生不语。
“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无生不语。
“你应该回去,回到漆黑的夜色里。”
无生不语。
“那里有很多人都想死在你的枪下,也想要你死在他们的刀剑下。”
无生不语。
这把刀也不语。
不语岂非就是决斗的开
始?
决斗也许很快消失,却依然令人振奋不已、澎湃不已。
无生石像般挺立着,挺得比他手中的枪还要直。
枪已在手,一直没有离开过手。
人已等待,等待他出手,给予刺激、快意。
他们岂非即将要拼命?即将要决斗?
杨晴紧紧的抱住无生,“放下我,我在边上等你,好不好?”
无生不语。
空空洞洞的眸子比夜色更加漆黑,却没有夜色冰冷,也没有夜色残酷,更没有夜色冷血。
他已盯着、戳着这人的躯体,盯着、戳着这人手里的刀。
刀没有动,那只手也没有动,仿佛已被他活活戳死,活活戳死在冰冷、坚硬、无情的大地上。
无生忽然不再看他一眼,石像般走向那粒残灯。
刀光骤然间已闪动。
没有人影,没有多余的动作,也不能有多余的动作。
只有杀人的刀光闪动。
他的躯体,他的一切仿佛都已看不见。
无生咬牙,轻烟般飘起,飘在不远方。
石像般挺立着,石像般不语,披风冷风中抖动。
枪尖鲜血已飘零。
一滴一滴的飘零着,仿佛是地狱里恶魔的口水,一滴一滴的滴着。
刀“叮”的落地,人已惨呼着倒下,“你的枪......。”
无生不再看他一眼,石像般转过身,石像般走向那粒残灯。
杨晴缓缓睁开眼,她伸出手到处摸索着无生的躯体,仿佛生怕找到点什么。
那双手摸索的越快,肚子里的心越慌,也越怕。
冷风飘飘,她的手已剧烈抖动着。
她的手为什么剧烈抖动?
是不是自己的心很惧怕?还是已摸到了什么?
“我没事。”无生忽然将她抱得更紧,“他的刀很好,但还杀不死我。”
杨晴的手慢慢缩回,渐渐已很稳定,她的声音却已轻颤着。
她笑着凝视着无生的眸子,“他的刀有多好?”
“比我想象中要好。”
他们距离那盏残灯已更近,灯下没有人。
只有鬼。
雪白的鬼已飘飘。
雪白的头发,雪白的手,雪白的长衫,雪白的脸颊,雪白的眸子,雪白的牙齿,一切都是雪白的。
无生石像般挺立在不远处,石像般不语。
杨晴只看一眼,就晕眩了过去。
无生石像般走了过去,石像般挺立在七尺处。
空空洞洞的眸子枪头般盯着、戳着这雪白,仿佛要将这雪白戳死。
雪白的嘴唇忽然张开,骤然间伸出了舌头,舔了舔雪白的嘴唇。“你是人?”
无生不语。
“你现在是活人吗?”
无生不语。
“你还想做多久活人?”
无生不语。
“现在是不是已可以做鬼了?”
无生不语。
残灯犹在飘忽,雪白的躯体已在晃动,并不剧烈。
雪白的手握住雪白的长瓢搅动着,就在那雪白的水缸里搅动,搅动的也并不剧烈。
“我知道你。”
雪白的脸颊上已有了笑意,每一根雪白的皱纹,都充满了欢快、喜悦。
“你知道我?”
“你是孟婆?”
孟婆笑了,阴森森的笑了。
“你在做孟婆汤?”
孟婆点头。
“据说你的汤是用九万滴泪水、九万滴口水、九万滴鼻水、九万滴汗水......然后用文火熬九九八十一天,在搅九万下,......。”
孟婆笑了。
所有人的笑意很好看,她的却例外,不但丑陋、恶劣,还可以令人发疯、崩溃,甚至会晕眩,有时会死去。
“你一点也不笨。”
无生不语。
“你想不想尝尝这孟婆汤?”
无生不语。
“这种机会并不是常有的。”
无生不语。
“你不想尝试一下?”
无生不语。
“我保证你一定会忘记烦恼,忘记痛苦,什么都不会记得。”
无生不语。
“你不来尝一口?”
无生不语,石像般走了过去。
孟婆吃惊的站着,吃惊的一动不动飘在边上,似已呆住。
她仿佛想不通这人为什么会如此镇定?为什么一丝也不惧怕?
无生走过去一把将她手里的瓢握住,舀了一瓢水,就静静的站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孟婆直愣愣的盯着他,“你干嘛不喝?”
无生不语。
他将这汤忽然洒在地上,就在这时,一个人骤然间惨叫着从地下钻了出来。
这人惨叫着钻出时,已剩下一半躯体,另一半已消失。
孟婆阴恻恻的冷笑,冷笑着扑向无生。
柳销魂凝视着那盆狗肉,眨了眨眼,不语。
徐大路笑了笑。
他倒了碗酒,边喝边想边看。
这里面仿佛有什么惊人秘密?仿佛一定要揭破才可以舒舒服服的去睡觉。
柳销魂不语,席卷在炉火旁,静静的欣赏着根根火苗扭动着。
这时冷风中传来了野兽般惨呼、尖叫。
一个人已死肉般挂在灯笼下,眼眶直冒鲜血,一双眼珠子竟已没有。
徐大路纵身一跃,已到了跟前。
跟他一起的那个伙计也到了跟前,这伙计忽然倒下,不停的呕吐,将所有的东西统统吐出。
也许他还年轻,并没有欣赏过这么残酷的死法。
夜色里冷风更加剧烈,尸骨已在摇晃着。
灰白色的衣衫已彻底染红,脸颊上的肌肉已消失,已彻底干瘪、枯萎,一条舌头长长的悬挂着,正不停的拍打着脖子。
徐大路面无表情,背脊不知何时已湿透。
柳销魂凝视着他们,不语。
眸子里已现出怜惜、同情。
那个人是什么人?是官门中人吗?是被什么人杀死的?
她远远的瞧着,却无法看清楚,那个伙计就伏倒在血泊的边上,正不停的呕吐着。
柳销魂清晰的看见背脊已在冷风中抖动。
徐大路木头般一动不动站着,仿佛真的已变成木头。
柳销魂不懂。
她并没有下来看一下,如果下来看上一看,也许吐得会更多。
这本就不是人所能忍受的。
不远处那雅间里,已燃起了灯火,三个人正远远的看着徐大路跟这伙计,脸颊上仿佛有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快意。
他们是不是已知道自己的同伴死了?所以才将那人杀了?
天地间寒意更浓,柳销魂躯体已不由抽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