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温暖的阳光飘进来,竟没有一丝热力,显得极为阴森、诡异。
血已飘,人已死。
剑尖犹在滴血,握剑的手没有抖动。
脸上竟没有一丝欢快,但还是有笑意,那种温文尔雅、柔如春风的笑意已完全僵硬、凝结。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一名剑客掌中剑在滴血,精神与思想岂非也已得到充分满足?剧烈满足?
这岂非是剑客一生中极为喜悦的一刻?
很多剑客为了尝试这一刻的享受,不知经历了多少痛苦折磨、哀伤泪水。
他没有理由有这样的表情,也不该有这样的表情。
柳销魂凝视着文惊云,眸子里现出怜惜、同情之色,“她还年轻,也很美丽,你......。”
剑尖的鲜血犹在滴落,他已将剑锋靠在渐渐发冷的尸骨上。
冷风掠过,她脸上的笑意仿佛已飘起,已飘向梦里。
娇嫩、羞红的脸颊上依稀流露着那种满足之色,一种情人给于的那种满足。
剑尖的鲜血在她躯体上已完全擦净,缓缓已入鞘。
剑又回到桌上。
桌上只有那口剑,剑未出鞘,柳销魂已知道那口剑的锋芒与寒意。
握剑的人呢?
岂非更冷?
柳销魂凝视着那只握剑的手,那只手没有一丝抖动,仿佛也没有一丝歉意。
他杀她仿佛是很应该,很自然的事。
文惊云凝视着柳销魂,“阁下是不是很意外?”
柳销魂很意外,她甚至都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死的不应该是她,而是自己才对。
文惊云深深叹息,显得也很痛苦。
走近少女,轻轻触摸她的脸颊,她的脸颊实在很娇嫩、羞红,因为这垂鬓少女实在很年轻,年轻的也许还没有尝试过禁果中丝丝甜蜜、丝丝快意。
柳销魂不懂,他为什么去做这件事?
这本就不是人所能做出来的,因为人是有情感的,又有谁忍心去杀死这样的少女?
屏风上的那幅画犹在悬着,没有一丝改变,上面的仙人也没有一丝痛苦、喜悦之色,更不会有恩怨情仇。
柳销魂凝视着这具年轻的尸骨,心已在绞痛。
痛得无法站立,她已忽然蹲下,抱着膝盖,似已要虚脱。
文惊云深深叹息,他轻轻的将这少女脸上面具撕掉,就现出了一个陌生而畸形的脸。
这张脸也是女人的脸,却没有那么娇嫩,没有那么羞红。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靠近文惊云?
柳销魂肚子里的心犹在绞痛,思想已彻底混乱。
这实在是想不到,这也实在无法令人想到,因为这一剑实在太快,这张脸也实在太陌生。
“在下过来的时候,带来两个侍女。”他的脸上笑意犹在,却更加忧伤,“都被她杀了。”
柳销魂盯着这张陌生而畸形的脸,“这人是什么人?”
文惊云不语。
他心里似已有种难以形容、难以言表的酸苦、痛苦。
“她为什么要杀死她们?”
文惊云走向窗户,凝视着那条长街。
长街上的人已稀少,仿佛已没有了一丝活力,没有叫卖声,没有人流赶集,岂非令人厌恶,令人感到孤寂。
他笑了笑,指向那条街,“阁下可喜欢去逛街?”
柳销魂不懂,她不懂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
所以她不愿去多说什么。
文惊云忽然将柳销魂拉起,邀请到窗前,“阁下是不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个人是什么人?”
柳销魂点头。
她不愿令别人感到一丝不快、一丝哀伤,她已知道文惊云有心里话要倾吐。
倾听别人肚子里的痛苦、哀怨,一定会令别人心里很舒畅,也会令别人心里得到一种满足。
文惊云笑了笑,“在下虽是华山派弟子,却也......。”
柳销魂娇弱的凝视着这人眼眸,这人心里仿佛也很痛苦、哀伤,“你没有做错。”
“阁下相信我?”
柳销魂不语。
文惊云点点头,凝视着柳销魂,“阁下可知道,江湖中有很多人都想杀你?”
柳销魂点头。
她实在太清楚了,时刻都会有人想去杀自己。
这种日子也厌倦、厌恶,却也无法了却。
文惊云笑了笑,笑的很坦诚,“就连在下也想这样做,可是我不会这么做。”
他的话令柳销魂吃惊,也想不通。
柳销魂也笑了,“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文惊云笑了笑,“因为在下已被华山派逐出门了。”
这句话又令柳销魂吃惊,他的功夫并不弱,握剑的那只手也很稳定。
华山派不应该将这么好的剑客逐出门。
文惊云笑了笑,“世上有很多事都想不到,也想不通的,就像在下,过来目的是为了替卢一飞报仇,又有谁会想到,出鞘剑竟将门人杀了。”
柳销魂凝视着那具尸骨,鲜血犹在流淌,她的躯体还没有冷透,却足以令人心生怯意。
“那是你的门人?”
文惊云点点头,“是的,这人的剑法不在我之下。”
“那她为什么易容?”
“因为她也想将阁下杀死。”文惊云点点头,“她将阁下杀了,跟在下杀了你,就不一样了。”
柳销魂点头。
她明白这一点,一个是替师兄报仇,一个替门派争得威严,这两个完全不同。
文惊云笑了笑,凝视着那具尸骨,“她也是一名好手,剑客中的剑客,可是在下不愿阁下死在她手里。”
柳销魂不懂。
文惊云笑了笑,“在下本可以将阁下让给她的,可是她将在下两名贴身侍女杀了,这实在令我心痛。”
“所以你对她生出恨意?”
“是的。”文惊云点点头,“在下已知道阁下没有杀死师兄,就没有理由再杀阁下了。”
“你不想替你华山派争得威名?”
文惊云苦笑,“在下没有理由去争,也不会去争了。”
柳销魂凝视着他那种苦笑,苦得实在令人心酸。
门派威名真的重要吗?文惊云凝视着苍穹,眸子里哀伤之色渐渐发苦。
他的确没有理由去杀,因为门人不顾昔日之情,将他两个年华正茂、娇嫩羞羞的侍女都杀了。
这种仇又有谁能忘却?
文惊云痴痴的盯着那朵白云,似已真的呆住。
“你将门人杀了,他们......。”
柳销魂已
不忍将这句话说完,因为这句话实在很残酷。
“是的,在下会好好逃亡,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尸骨渐渐已冰冷、僵硬,流出的鲜血渐渐变得很慢。
“这明明是他们的错。”
文惊云笑了笑,“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柳销魂不语,深深叹息。
“江湖中的事,本就没有对,也没有错,活着就是对的,死了就是错的。”
这句话说的很残酷,也很现实。
柳销魂娇弱的凝视着长街,眸子里流露出忧伤之色,江湖中对对错错的事,又有谁说得清。
文惊云忽然盯着桌上的剑,伸手一抓,那口剑忽然已飘了起来,飘向手中。
他扶剑一笑,“在下告辞,阁下多珍重。”
柳销魂笑了笑。
人已走,屋子里显得很安静,也很寂寞。
屏风上悬着一幅吴道子八十七神仙图,姿态丰盈而优美。
她静静的欣赏着这幅话。
这幅画为什么没有一丝情感,无悲无喜的那种幽美,实在令人感慨、向往。
“这幅画是不是很美?”
柳销魂转过身,就看到了徐大路。
大路般的笑意,大路般的表情,大路般的站在那里。
柳销魂也笑了,“你来的真是时候。”
徐大路笑了笑,他凝视着地上的尸骨,眸子里已现出了吃惊之色。
“的确是时候。”他深深吐出一口冷气。
徐大路笑着走向窗户,只是招招手而已。
窗户上忽然出现一个人,嘻嘻的笑着,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客人,都会笑的。
这人赫然是店小二。
店小二看到这具尸骨,并没有一丝吃惊之色。
徐大路盯着这人,“你身手还是很不错的。”
店小二笑了笑,“没办法,我们这行饭并不好吃。”
“上面是不是应该好好嘉奖你了?”
店小二点点头,笑的很欢快,却也很苦恼。
“我早就不想干了,这日子......。”他说着话的时候,已叹息着摇摇头。
柳销魂不语。
他们两人仿佛很熟,关系也很不一般。
店小二走向屏风,将这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图缓缓卷好,放在桌上。
清洗着地上的血迹。
徐大路点点头,“这日子不是很好吗?”
店小二笑了笑,脸上每一个皱纹都充满了酸楚与寂寞。
他并没有说话,将尸骨与画都带走了。
徐大路凝视着他从窗户飘走,眸子里竟已现出怜惜之色。
这种人很难对人怜惜,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都一样,可是他现在已有了这种怜惜之色。
柳销魂凝视着他,并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并不是没有话说,但她情愿将话放到心里也不会说出。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多嘴的人。
徐大路缓缓转过身,凝视着她,“你是不是很奇怪?”
柳销魂不语,却依然笑着。
“你可知道店小二是什么人?”
柳销魂不语,她不知道。
“他是江湖中少之又少的神踪风神,飞毛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