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名大汉喘息着站起,忽又倒下。
这道歉的法子实在很伤人,他们已被伤的站不稳了。
银针公子冷冷盯着他们,冷冷说着,“恭喜你们,你们已经得到宽恕。”
他们点头,每个人脸上忧虑之色渐渐变轻,重重吐出口气。
这样岂非已结束?认错已结束?
银针公子微笑面对无生,“枪神若是觉得这样不够诚意,银针还有别的法子。”
十几名大汉的心忽然又沉了下去,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一个比一个痛苦,竟变得像是死了爹娘的孝子。
无生不语。
不语是什么意思?是嫌这不够诚意?还是要想点别的法子继续认错?
十几名大汉静静看着无生,那张嘴若是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他们的小命也许就会葬送在这认错里。
这是事实,也很现实,死在认错里的人有很多很多,他们并不奇怪,活在认错里的人那才奇怪。
不但是奇怪,简直是奇迹。
他们已奇迹般活着,并未死去,可是那人若觉得不满意,他们一定还会继续认错,直至认死为止。
无生不语。
他石像般挺立着,石像般走向长街的另一头。
小蝶忽然对他们做了个鬼脸,又伸出手来抓了抓,“你们倒霉了,他是大坏蛋,已经生气了。”
银针公子苦笑。
这女人吓人的办法,实在很高明。
小蝶忽又掉过头来笑了笑,指了指无生,“这人不是好人,一生气就不会说话,你们多珍重。”
她看了看一张张脸竟已变得惨白如纸,竟已嬉笑着离去。
银针公子苦笑。
他低下头,盯着坚硬、冰冷的长街,柔柔抚摸着发丝。
神情变得很奇怪,仿佛很厌恶,又仿佛很苦恼。
柔风阵阵,披风柔柔飘动。
小蝶虽已走远,却依稀听到银针公子的话。
“死罪已免,活罪难饶,所以你们要接受改造。”
小蝶看了看无生,“你听到了吗?”
“十年之内,好好养猪,好好放牛,好好放羊,好好放鹅,......。”
银针公子说话极为认真、仔细,仿佛是大太监宣读皇帝老子的圣旨,威严而霸气不已,小蝶听一句,就点一下头,神情变得难看一下,她已不知道点了多少头。
小蝶眨了眨眼,拉了拉披风,“这银针公子怎么样?是不是有点缺德?”
无生不语。
“这样子岂非令人很痛苦?”
无生不语。
“这样子去放牛、放羊、养猪......,岂非很无趣?”
无生不语。
“岂止是无趣,简直是无趣透顶,银针公子显然是逼他们上吊自杀。”
一个人忽然从陋巷里走了出来,怀里抱着琵琶。
虽已年华半老,风姿却更加幽美、动人。
这种美,并不是少女的那种美,而是历尽风霜磨砺的那种美,成熟的那种魅力。
这人赫然是弹琵琶的妙妇。
琵琶仙子。
琵琶笑了笑,停在不远处,凝视着小蝶。
她抱着琵琶,仿佛是慈祥的母亲抱着孩子,说不出的疼惜、眷爱。
无生石像般挺立着,石像般面对琵琶。
“枪神可要远离?”
无生不语。
小蝶却已点头。
“那贱妇可以替两位弹奏一曲吗?”
小蝶不语,看了看无生。
无生点头。
琵琶笑面引路,赫然将无生引向长安街最高的楼。
观星楼。
站在这里,可以享受到更多的热力,柔风虽已柔柔飘动,却带不走一丝快意。
朵朵浮云般薄纱下躯体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神秘、奇异不已,躯体上的汗水也干透,彻底干透,又添新汗,她们并没有一丝疲倦,仿佛也不敢有一丝疲倦。
她们活着,仿佛就是为了舞动,扭动躯体,将躯体上每一根肌肉都变得很完美,很伟大,令欣赏飘舞的人不停得到欢愉,得到快意。
人生也是不同的,不同的人,真的有着不同人生追求。
无生不语,也没有喝酒。
眸子里的酒意已更浓,脸上每一根线条都极为柔美,柔美而灵活。
掌中杯已空,酒又添上。
钱百万笑声并不大,却显得极为满足而
没有一丝倦意。
根根手指拨弄着琵琶,仿佛是多情而欢快的少女在扭动着心中喜悦与欢快。
轻盈薄纱妙舞涟涟,躯体扭动不止,欢快笑意不休。
有了这些,琼浆岂能空守杯中?岂能独守杯中?
无生手里无杯,也未沾一滴酒。
小蝶笑着凝视那只喜悦、欢快的手,这实在是一只令人神魂颠倒的手。
钱百万笑意已朦胧,目光仿佛更朦胧。
“枪神觉得如何?”
无生不语。
空空洞洞的眸子已盯着、戳着天边,天边白云悠悠。
“这还不够好,真的还不够好。”钱百万笑着凝视小蝶。
小蝶不懂,这还不够好?
美酒佳人俱在,夫复何言,能有何求?
每一个人都爱做做梦,很多人连做梦都无法享受到这等美景,他居然说还不够好。
酒杯已空,又已添加。
小蝶脸上已现出惊讶之色,“这还不够好?”
钱百万点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怎样才更好?”
“你想要见到?”
小蝶点头,她实在很想见见钱百万说的更好。
歌舞俱在,美酒未尽,柔风也变得很甜美而多情。
他的手轻轻挥了挥,一缕缕薄纱已飘走,朦胧而神秘的躯体已离去。
琼楼里依稀残留着她们的灿烂、动人的柔意、甜情。
小蝶不懂。
这是更好?这就是钱百万口中的更好?
“这是更好?”
琵琶缓缓走了过来,笑着凝视小蝶,“你可知道这琵琶跟我多久?”
小蝶不知道,也不语。
“跟我三十年。”她的笑意已现出哀伤、酸楚。
小蝶暗暗替她酸楚,无论什么人,抱着琵琶,能抱三十年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已感觉到这妙妇与琵琶一定有着无法描述的神秘情感。
这种情感好比是真正的剑客与剑,岂非都很真誓?岂非都很痴情?
她是不是还有什么神秘经历?
小蝶好像听听,因为这种经历总是令人振奋。
“这三十年来过的是不是很孤独?”小蝶忽然说了出来,却已暗暗有点后悔了。
琵琶笑了笑,她的笑意很容易令人心酸,“我遇到很多很多舞者,各式各样的舞姿都见过。”
小蝶有点不懂,这妙妇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
琵琶忽然触摸小蝶躯体,她的态度忽然变得热情而奇怪,甚至连呼吸都有点急促不已。
她凝视着小蝶的目光,竟仿佛是多情少女在凝视着心爱情郎,竟有种无法描述的情感。
小蝶的躯体竟已不由抖动了几下,这只手仿佛带着无法理解的魔力。
“我在这琼楼上已呆了二十年。”
小蝶暗暗吃惊。
这岂非是女人一生中最灿烂、辉煌的岁月?她竟已将这岁月葬在琼楼上。
这是明智?还是迂腐?
小蝶忽然盯着钱百万,“是你将她强留在这里的?”
钱百万已叹息,笑意竟变得酸楚不已。
小蝶不懂,更没有想到他会生出这样表情。
琵琶笑着柔抚小蝶的躯体,她抚摸小蝶仿佛像是抚摸着琵琶,柔得令人欢快、刺激不已,她笑了笑,“这是我自己愿意的。”
小蝶更不懂了,更想不通,一个女人为什么要将人生最灿烂、最辉煌的岁月独守琼楼?
这岂非是一种折磨?她居然情愿忍受这种折磨?
难道她对琵琶的那种情感,也像是剑客对剑一样?已将生命与灵魂彻底贡献于琵琶?
这不但是艰苦卓绝的牺牲,更是一种凄惨悲伤的折磨。
“你为什么要将自己关在这里?”
小蝶的好奇心更浓,她实在很想知道这一点。
“因为我喜欢舞者。”她说的很直接,很简洁,“我喜欢每个舞者舞姿中那种快意。”
小蝶懂了。
这虽是一种毛病,小蝶却能理解,这好比是优秀的戏子,喜欢观众一样,痴情的少女,喜欢情郎一样。
她这种情感,也许并不能用喜欢去雕刻,这样去雕刻,也许会辱没了这种毛病。
小蝶看了看无生。
她忽然席卷在无生怀里,闭上眼,仿佛在缓缓回味着这种毛病。
琵琶柔柔将手缩回,她的
眸子更柔,“贱妇有一僭越之求。”
小蝶已明白了。
琵琶一定想要欣赏自己的舞姿,她一定很想在舞姿中找到欢快、刺激。
小蝶看了看无生。
她做任何事,都希望得到无生同意。
无生不语,却已点头。
琵琶笑了。
幽美而富有神往的仙音已飘出。
小蝶已舞动。
酒杯“叮”的落地,人竟已彻底惊呆。
钱百万呼吸已局促,朦胧而无力的目光渐渐已变得明亮起来。
他见过舞姿,各式各样的舞姿都已见过,他本不该如此吃惊,却偏偏已吃惊。
这种舞姿实在令人无法想象有多么美丽、神秘,美丽、神秘的简直不该出现在人间。
她的躯体已在舞动着,躯体上每一个角落仿佛都在舞动。
舞姿似已与琼楼融为一体,彻底与这里的一切化为一体。
她的舞姿仿佛并不单单用躯体去舞动,仿佛已将灵魂与思想彻底舞动。
每一个角落时刻都释放着活力与激情,令欣赏的人时刻都享受到刺激、欢快而满足。
钱百万竟已痴了。
舞犹在,琵琶生出的声音渐渐已变了。
变得仿佛是寂寞、孤独的情郎,渐渐彻底与舞姿融为一体。
那只抚摸琵琶的手指,竟不由的剧烈扭动、痉挛,脸颊上的红晕渐渐变得更加疯狂而强烈,她竟已要不行了。
仙音顿消,舞姿顿停。
小蝶柔柔将她抱住,她的手竟已在剧烈抽动、打颤着。
她竟已满足!
她竟已过度疲倦,过度无力。
琵琶犹在怀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安静的仿佛是疲倦而满足的浪子。
浪子已满足,琵琶已无力。
她的笑意更无力,她的声音已变得无力而娇弱。
“谢谢你。”
小蝶点头,轻轻将她眼角的泪水擦干。
柔风柔柔飘过,她的发丝柔柔飘动,神情变得说不出的安详而稳定。
她缓缓闭上眼,嘴角依稀残留着过度满足的快意与刺激。
小蝶轻轻在她额角亲了亲,将她抱在软塌上,盖上貂裘,凝视着缓缓平息的躯体。
貂裘下柔柔伸出一只手,柔柔握住另一只手,舞者的手。
柔柔的握着,柔柔的睁眼,柔视着小蝶,“我们是不是已......。”
小蝶轻抚着那只无力而疲倦的手。“是的,我们是已到了离别时候。”
琵琶的躯体忽然变得僵硬不已。
小蝶轻抚着那僵硬的躯体,深深叹息。
“人总有离别的时候。”小蝶眸子里已现出酸楚之色。
琵琶的神情竟已变得僵硬,事实上她的躯体、神情,都已变得僵硬不已。
“为什么要离别?”
她不喜欢离别,痛恨与小蝶离别。
她的手已现出青筋,小蝶已感到丝丝痛楚,神情没有一丝改变。
“没有离别,就没有重逢。”小蝶轻抚着根根凸起的青筋,“没有痛苦的离别,哪有欢快的重逢。”
琵琶无力、疲倦的脸颊上缓缓飘起笑意,“你是说我们还有重逢的时候?”
小蝶点头,“我们会有重逢的时候,到那时也许就不会离别了。”
手轻轻松开,青筋渐渐已萎缩。
粉红色的纱帐柔柔扭动,离别的身影渐渐朦胧,钱百万轻轻叹息。
“你一定很累了?”
琵琶点头。
“我们相遇已有二十年?”
琵琶点头。
“你一直不肯离开我,是因为这里的舞者,并不是喜欢我?”
琵琶点头。
她点头,目光却没有离开那两条人影。
“你一点也不恨我?”
钱百万点头。
“你若是恨我,就杀了我。”
钱百万点头,他的手缓缓伸出,触摸她的躯体,柔风般轻盈。
琵琶已笑了。
她忽然贴向钱百万胸膛,柔柔的亲吻他脖子,“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因为......。”
话竟已被他的手挡住,那只手已轻轻靠在唇上。
琵琶柔柔将那只手拿开,柔视着钱百万。
钱百万深深叹息,“只要你开心就好了。”
琵琶靠得更紧,眸子里歉意却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