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风,大地上极为干燥而令人厌恶不已。
小蝶嘴唇已发干,胃里也是发苦,心却是发痛、绞痛,她唯一相信不怕死的人就是自己,就在面对小马那一剑时,她就不想活了,现在却不得不信还有另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枪神无生。
“我还能跟你拉勾勾?”
“不能。”无生叹息,“因为我们已拉过勾勾,不需要再拉。”
“那你可以将我抱的更紧一点?我很害怕。”
“你需要的不是抱紧。”
“我需要的是什么?”
“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
说到休息的时候,小蝶果然已在休息,睡熟的像个贪睡宝宝,可爱、纯洁。
无生忽然转过身,盯着小路。
这种目光盯着另一个人的时候,别人非但无法躲避,也会觉得刺痛,隐隐刺痛。
小路凝视着无生,静静的凝视着。
他的目光竟透着疲倦、忧郁之色,他的声音更加疲倦,疲倦的没有一丝力道,“你想要说什么,就说。”
无生不语。
“你说,我就会听着,我们是老朋友了。”
“我没有朋友。”
小路的目光滑落至那杆枪上,漆黑的枪,漆黑而稳定。
又有谁能了解这种稳定经历了多少灾难、痛苦?发生过多少凄凉、哀愁的故事?
“可我已把你当做是朋友。”小路笑了笑,笑得讥讽而哀伤,“无论你有没有将我当做朋友,我都将你当做朋友。”
无生不语。
空空洞洞的眸子已不在看他,又落到平静的湖面上。
“我喜欢朋友,却不喜欢交的太多,你是其中一个。”
“魔教四大护教法王岂非都是你的朋友?”
小路不语。
他的嘴忽然被死死堵住,说不出一句话了。
“一路跟过来,你的朋友干的事,好像都不太好,一个比一个差劲。”
小路点头。
“御清风是不是很差劲,他居然要杀了小蝶,想要占据魔教。”
小路不语。
他的喉结已梗咽,想说的话,被痛苦活活淹没。
“小马居然是邪教的,他更想控制小蝶,控制魔教,这种人居然也是你的朋友。”
小路不语。
他交朋友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一切,也没有看到这一切。
“飞毛腿居然是毒教中人,你交朋友实在很有眼光,很有水准。”
小路垂下头,凝视着大地。
“你现在又将我当朋友。”
“我为什么不能将你当朋友?”
“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枪神,杀人无数,杀人无常,杀人无度。”无生吐出口气,“为了杀人,我什么都会去做。”
“你也杀朋友?”
“死人都可杀,朋友、亲人、剑客、杀手......,都可杀。”
他一连串说了很多种人,小路一步步后退,无生并没有看他一眼。
小路呼吸急促,那只手实在握住剑柄,惨白而修长的手指并没有一丝慌乱,依然很稳定。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的枪不想杀你这样的人,至少现在还不想。”
“我听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为什么听不懂?”无生依然没有看他一眼。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是想到了一点。”
“你说出来,因为我们是朋友。”小路勉强挤出笑意,“朋友要坦诚相待,相互帮忙,为了朋友,更要两面插刀、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无生不语。
石像般的躯体上那道伤口又流出鲜血,从胸膛一直流到大地上。
岩石般脸颊上冷汗已滴滴滚落。
他并没有倒下,痛苦折磨并不能将他屈服,一丝也不能。
“你可以说出来,你想到了什么?”
“现在三大护教法王都已叛离,你为什么没有叛离?是不是还没到时候?”
小路脸色变了。
脸上的笑意已凝结,“你居然怀疑我?”
“我为什么不能怀疑你?你也是人,也是魔教的法王。”
小路冷冷笑了笑,“没错,你是应该怀疑我,因为我也是魔教里的法王,看起来一点也不笨。”
“非但不笨,简直聪明的要命。”
小路虽在笑着,眼睛却已潮湿,潮湿而朦胧。
“你也许想除去这些法王,等到最正确的机会出手,一招得手,永无后患。”
小路不语。
“你也许比他们每一个都狡猾、奸诈。”
小路不语。
“你认为这机会还不够好?是不是?”
“你已认定我不是什么好东西?”
无生不语。
“我无论怎么说,都无法改变这现实。”
“你可以说说看。”
“你要我说什么?”
“接下来会有什么劫数?她什么时候恢复记忆?”
小路垂下头,“也许就在......。”
“也许就在这两天,是不是?”
“是的,就在这几天。”
“很好。”
小路不懂,也不语。
无生不再说话,忽然轻烟般飘起,飘向远方。
他竟不再看一眼小路。
/
/
他并没有去八仙楼,而是去了状元楼。
这条街上
每一家酒楼,大概都一样,一样的没有人,冷冷轻轻的。
无生看了看伏倒在柜台畔掌柜的,又看了看墙角抱着酒坛的伙计,肩膀上的抹布干净而亮白,没有一丝污垢。
先醒来的是伙计。
他陪笑着,“客官想吃点什么?”
他说着话的时候,手已抹了抹桌子,长板凳也抹了抹。
“你这里怎么没有客人?这么冷清?”
“这条街上都这么冷清,不是我这一家。”
“其他的都关门了。”
伙计点头。
他点头的同时,就已离去,时间并不长,他又笑着过来,手里提着茶壶。
杯子放到桌畔,茶满上。
人笑着凝视无生,“客官要吃点什么?”
“我想吃你。”
伙计吃了一惊,身子忽然到了远处,脸上依然是笑着的。
“客官说笑了。”
“我一点也没有说笑,我这句话说完,你们还没有离去,就会躺在这桌子上,被我活活吃掉。”
酒楼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
无生将小蝶放在桌上,就盯着、戳着外面。
小蝶痴痴的笑了笑,“想不到你居然这么不讲理。”
无生点头,“我本来就不是讲理的人。”
“你岂止是不讲理的人,简直都不肯说话。”
“画中仙子言之有理,他简直是个木头。”这时外面忽然走出三个人,三种兵器。
说话的人手持板斧,人高马大,脸颊粗犷而凶猛,像是个野人,躯体上仅穿一件马甲。
蓬乱的发丝胡乱散落着。
他笑着走了进来,停在不远处。
后面一人手持长棍,头上没有一根毛,光而油亮,身着蓝布僧袍,破旧而脏乱。
人未进来,臭味已飘了进来。
他进来就站在板斧的边上,板着脸瞧着无生。
他的样子,很容易令人想到输光钱的赌鬼。
这两人站在那里,中间却始终留一条路。
最后一个人手持长剑,果然很长,比他的身子至少长一倍。
所以剑是横着进来的,也没有剑鞘。
七尺的剑,三尺的人,这样的人,这样的剑,已足够令人惊讶了,更令人惊讶的并不止这些,他的衣着更令人惊讶。
小蝶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苍白而僵硬。
这人缓缓走了过来,掌中握住长剑,一口长而笨重的剑在他手里,仿佛是儿童手里的花榜,说不出的轻松、容易。
浑身上下竟只有一口麻袋,麻袋是土黄色的,而他的却是油灰色的。
令小蝶惧怕的却不是麻袋,而是他的笑意。
他笑的动作很大,头还在不停的抖动着,嘴角也在流出口水,鼻涕居然也在流着,又大又圆的嘴里竟然没有一颗牙齿。
这人的个头、五官,无疑像个孩子,小的不能再小的孩子,可是他的神情却像个江湖名宿。
他只是站在哪里,不停的笑着,笑而不语,也未发出声音。
剑尖在无生不远处抖动。
小蝶忽然从桌上跳了下来,紧紧握住披风。
那张桌子,忽然猛烈的撞向前方,桌桌相撞,顿化碎木,酒楼里忽然变得宽敞了很多。
七八张桌子,三十几条长板凳,已从他们眼前闪开、破碎。
小蝶只看到中间那人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手持板斧的人忽然垂下头,凝视着这人,光头和尚也垂下头,凝视着这人。
这人只是直勾勾看着无生,一双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又亮,充满了说不出的淫狠、邪恶之色。
“你就是无生?”
无生点头。
“听说你的枪很不错,杀了不少人?”
无生不语。
“听说江湖中给你起了个雅号,叫枪神?”
无生不语。
“你是不是想去当个神仙?”
无生不语。
空空洞洞的眸子盯着、戳着这人的脸颊,盯着、戳着这人躯体上的麻袋。
这人的手忽然伸进麻袋里,抓了抓,又摸了摸,伸出来的时,手里竟有拳头般大小的圆球,仿佛是黑色的,又仿佛是灰色的。
小蝶看的快要发疯,快要崩溃。
只见这人将这圆球用力砸向无生,用的力气很大。
无生咬牙,忽然移动了一下。
一道劲风从小蝶身旁飞过,带着恶臭味直直的射向后面,一堵宽厚、结实的墙壁忽然四飞五裂。
小蝶吓得心惊肉跳。
这一路上见过很到奇怪的人,这么奇怪、可怕的人还是头一个。
一堵如此厚实墙壁竟神奇般变得像是纸糊成的。
小小的手忽然伸出个小拇指,“果然有一手,枪神这字号好像并不是白来的,有点道理。”
和尚摸了摸头,板着脸,一语不发。
板斧垂下头,笑了笑,“想要瞒过老成的目光,岂非比登天还难?”
这人竟叫老成!
他的样子长的好像不十分成,这派头好像很老成。
老成点点头,才面对无生。
他面对无生,板斧就凝视着无生,“这下是不是已知道我们老成的厉害了?”
“知道了。”
“你是不是也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了?”
“我过来就是找你们的。”无生忽然盯着、戳着板斧,“闲月宫里少了你们三个,是不是要冷清了很多?”
板斧大笑,“想不到你居然真的认识我们。”
“长剑老成,剑
法老练、精辟,杀人如吃饭,江湖文明。”
老成笑了笑,点点头,“那些都是江湖中的虚名,其实我这口剑早上锈了,好多年没杀人了。”
“长棍大成,棍法招沉、力猛,雄浑、刚烈,杀人如戏耍,据说干翻了少林七八根长棍以后,就再也没有少林弟子找你比试棍了。”
光头摸了摸头,光秃秃的头顶,仿佛变得更加光滑而明亮,“我赢得一点也不光彩,其实他们若是多吃吃肉,未必就会输。”
小蝶“噗”的笑了出来。
这人的说的话,好像有点道理,和尚天天喝粥,天天吃白面馒头,哪有什么力气。
斧头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你就是个狗屁,什么也不是。”
小成握起斧头,一下子就到了无生边上,斧头轻灵飘忽,顷刻间已来来回回砍了七八下,每一下都很快,快如劲风。
无生轻烟般飘出一脚。
小成惊呼着撞向外面,斧头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一个人横躺在地上,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苍穹。
老成的鼻子已在抽气,边上的大成面如死灰,仿佛没有一丝感觉,跟没看见似的。
“去将他干翻了。”老成说着话的时候,嘴角都在抽动,显然很愤怒。
大成只是轻轻点点头。
一根棍子骤然化作一片白光,飘向无生。
棍影闪动,没有棍子,一个人能将棍子耍到这样火候的时候,纵使不能开山,也足以劈石。
凡人的躯体若是被这棍子扫到,不死也要死翘翘。
无生没有动,仿佛也懒得看上一样。
小蝶不明白,眼见这棍子将至,忽然又不怕了。
因为这棍子骤然一飞冲天,动作之快,也没谁了,他竟已惧怕的逃走了。
老成咬咬牙。
一道剑光飘过,棍子忽然断成两段,人也断成两段。
老成大笑着舞动长剑,“枪神无生,你死定了,有我老成在,你就活不成了。”
这人果然杀人如吃饭,不但杀敌人,也杀同伴。
小蝶看得已要晕眩,他们远远的看见一口剑舞动了一下,宽宽大大的状元楼在剑锋下忽然分为七八块,从七八个方向飞出。
“这人剑法好像很不错。”
无生点头。
他忽然停在街道上,安安静静的街道上没有人,也没有人敢来。
这里仿佛已变成是杀人的地方。
风飘起,阳光变得不那么柔和、美丽,这里已变得阴冷、诡异。
一片桃叶飘了过来,小蝶伸手抄住,竟发现这片叶子已断成两截,从中间整整齐齐的分开。
这里并不是很安全,无生轻烟般掠向一家杂货铺的屋脊,这时街道上忽然停着一个人,一口剑。
七尺的剑,三尺的人。
小蝶的脸惨白如纸,惊呼出声,“你过来了。”
“是的。”
老成不但过来,也在盯着小蝶看着,他大笑着扑了过来。
这人的嘴里虽在流着口水,剑光已到了屋脊,剑光一闪而过,这店铺骤然已化作七八段,向七八个地方飞走。
无生咬牙,轻烟般飘走。
“这是个疯子。”
“是的。”
无生并没有反对,这人果然是个疯子,又疯又淫狠。
“枪神无生,你逃不掉了。”
无生轻烟般飘到古树上,树叶飘动,茂密而浓厚,小蝶轻轻吐出口气,又忽然闭上嘴。
古树下,赫然站着一个人,得意的笑着,笑得好像是作恶而古怪的孩子,只不过孩子手里握住的是玩具,这人却握住一口剑。
老成的耳朵忽然贴着古树,小蝶看不懂。
这人耳朵难道痒了,想贴着树皮磨磨?小蝶有点奇怪了。
就在她想不通的时候,老成忽然抱着大树,一双眼睛忽然直愣愣盯着小蝶,然后恶毒的笑着。
他恶毒的笑着,一颗年迈百年的古树,顷刻间已绝地而起,直冲天际,“小兔崽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藏在里面。”
话语声中,剑光飞出。
古树块块落地,无生也跟着落地,石像般落在地上挣扎、扭曲。
这一剑实在很可怕。
小蝶挣扎着站起,将无生扶起。
老成忽然站在无生七尺处,他明明在远方的,现在已到了七尺处。
“枪神无生?”
无生点头。
“你是不是快要变成死神了?”
无生喘息,躯体上伤口变得更大,“也许。”
“我的剑法是不是很可怕?”
小蝶冷冷的笑了笑,“你的剑法实在很疯,疯子的剑法。”
老成得意的笑了,这次笑出了声音。
“你是个疯子。”
老成笑着点点头,他居然承认自己是疯子。
一名出色的剑客若是多年没有杀人,也许不但变得很疯,也疯得不像是个人。
老成轻轻擦了擦汗水,“我杀人无数,你是第一个令我刮目相看的人。”
“为什么?”
“你逃的时候,没有被我杀死。”
“你喜欢杀逃跑的人?”
老成大笑着点点头。
从他的笑意里就不难看出,这人实在喜欢的要命,喜欢的要别人的命。
“你连大成也不放过?”
“是的。”老成看了看剑锋,又接着说,“我一看见别人逃跑,我就忍不住去杀杀,所以就把他杀了。”
无生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