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一刀死灰色眼睛里冒出了冷光,“暗杀我?”
“是的。”黑田森冷冷盯着拜一刀,“而且一定会暗杀得到。”
“甲贺忍者?”
黑田森不再说话,脸颊上却带着笑意,他慢慢的走了出去,山口秀一也跟着走了出去。
他们自知无法带走无生,拜一刀的刀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道场里死寂如墓穴,死寂而阴冷。
“我是拜一刀。”
无生点头。
“现受刽子手官职,是专门杀人的官。”他的神情虽然带着笑意,却并不能令人欢愉、喜悦。
“我知道你。”
“你知道我?”拜一刀显得惊奇。
“你是拜一刀,你们家族每一代都是杀人的官。”
拜一刀点头。
“你也是杀人的官。”
拜一刀点头。
“所以你杀人并不会犯法,这里的人都被你杀了,你也没有犯法。”
拜一刀点头。
“你为什么不杀光他们?他们并不是你的对手。”
“杀人也像是吃饭,杀得多,也会倒胃口,杀的不好,也会难受。”拜一刀将掌中刀缓缓入鞘,又接着说,“所以我每天都可以杀人,可以多杀几个,也可以少杀几个。”
“你为什么不将甲斐那两个人杀了,你杀他们岂非很舒服?”
拜一刀点头承认,“是的。”
“可你并没有杀他们,难不成想要他们带着忍者杀你?”
“是的,我正是这个意思,所以才放了他们。”拜一刀看了看外面,又接着说,“就因为知道有甲贺忍者,我才留他一条性命,让他们回去好好找点忍者来杀我。”
“你果然有疯病。”
拜一刀点头。
“你平时做刽子手时,杀的人都不动。”
“是的,他们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被我杀。”
“这样杀人,你觉得不过瘾,是不是?”
拜一刀点头。
“所以你一定觉得厌倦,想要杀能跑能飞的,越是身手不错,你一定更加想去杀。”
拜一刀点头,笑了,“想不到你居然知道我这人。”
无生点头,“我不知道你这人,只知道你的毛病。”
拜一刀看了看无生手里那杆枪,死灰色的眼睛里又飘起了光,“你的枪似乎也有毛病。”
“什么毛病?”
“你的枪若是时间长不杀人,一定会受不了,是不是?”
无生不语。
他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这一点。
“你的枪也许比我的刀毛病还重,我的刀却比你可怜。”
“你的刀可怜?”
“是的。”拜一刀慢慢解释着,“因为我的刀并不自由,随时都要去杀人,无论自己想不想杀都一样,都要去杀人。”
无生点头。
他明白这种可怜,因为他的刀并不属于自己一个人,而是一个官位,一道旨意要他去杀什么人,就要去杀什么人,无论是男人、女人、老人、地痞、流氓、小孩......,都得去杀,而且都是一动不动的给他杀。
这样子杀人久了,也许就会令人厌恶、厌倦,所以他渴望杀到能动的人,越是厉害的人,越是喜欢。
拜一刀凝视着自己的刀,慢慢的又接着说,“我杀人,有时也很无奈。”
无生点头。
“你的枪可以选择杀人,而我的刀却不能,所以你的枪比我的刀幸运。”
“是的。”无生吐出口气。
他很了解这种感觉,一个人忍受这种感觉若是时间长了,说不定就会活活疯掉。
外面已抬进来一顶轿子,四个彪悍、勇猛的人,每一个人腰畔都斜插着一把刀,他们将轿子放下,就拉开帘子。
拜一刀指了指轿子,“请上轿,我们去个有趣的地方。”
“什么地方?”
“室町幕府,剑豪将军那里。”
“剑豪将军?”
拜一刀点头,“没错,我们就要找他。”
听到这四个字,阿国的头已要晕眩了,光听这名字就令人畏惧,他实在很想知道无生心里是怎么想的。
无生没有说话,石像般走进轿子。
阿国紧紧握住披风,“你为什么去找足利义辉?”
“因为他是剑豪将军,剑术一定很不错。”
“你想要跟他决斗?”
“是的,这种人的身手一定很不错。”
“你不怕被他们杀了?”阿国摸了摸无生的脑袋,又接着说,“我还有两个愿望没有实现,所以你不能这么样的就死去。”
无生不语。
轿子宽阔而平稳,走的并不快。
外面阳光艳丽,春色漫天,经过林木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
几个人从怀里躯体取出食物,做在石头上休息。
有的人手里捧着个竹筒,里面装着米饭,有的人手里一个木盒,里面是饭团,饭团里是生鱼片,也有的在喝着酒......。
轿子里也有个木盒,无生并没有吃,阿国却欢呼起来。
“是寿司!”阿国取出一片吃了起来,感觉津津有味的,仿佛很享受。
“这是寿司?”
阿国点点头,“这个很好吃。”
无生不语。
他没觉得有什么好吃,一股馊掉的味道,吃进肚子里,说不定会生病。
阿国递给无生一片,无生摇了摇头。
枝头的叶子一动不动,没有一丝风
,海边的浪花轻盈而柔美,轻轻的拍着岸边。
无生忽然轻烟般飘向海边,凝视着无边无际的大海,他的心也飘向遥远的地方。
阿国笑着走了过去,她指了指无边无际的大海,“据说大明国就在海那边,是不是?”
无生不语。
他的心已隐隐绞痛,脸上却未露出丝毫,石像般脸颊上没有一丝痛苦,也没有一丝哀伤。
他并不是这里的人,命运却将他送到了这里。
命运是无法反抗的,只能默默的承受。
无生面对大海,深深吐出口气。
阿国拉着他的手,轻轻摇着,“你不习惯吃寿司?”
无生点头。
阿国苦笑,“可是这里只有这个,没有别的。”
“这里还有。”
“什么东西?”阿国的目光到处搜索着,“骗我就是小混蛋。”
无生将她的手放开,轻烟般飘起,飘落到海面上,伸手一抓,一条三尺长的鱼已到了他手里。
阿国吃惊的看着那条鱼。
无生点燃火堆,然后就将这条鱼架在上面烤着。
阿国苦笑,“这种鱼可以生吃的。”
无生不语。
他并不习惯生吃食物,特别是海里的鱼,听起来就很不习惯。
“这叫三文鱼,可以生吃的。”阿国垂下头。
她苦笑,并不愿让无生看到。
“这个可以生吃?”
阿国点点头,笑着凝视着无生,“这是三文鱼,只有京都大饭馆里,才有这样的美食。”
无生点头。
烤熟的三文鱼香味扑鼻,他撕开一截递给阿国,自己也撕开一截。
阿国笑了笑,“你家里有几个妻子?几个孩子?”
“我没有家。”
“你是个浪人?”阿国脸上现出酸楚之色。
“我是浪子,并不是浪人。”
阿国又苦笑。
这人居然将浪子与浪人分的很开,她细细品着这两个称呼,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
阿国忽然凝视着无生的眼眸,“那你就应该将我永远放在身边。”
无生不语。
一条鱼吃的并不多,剩了好多。
阿国将这条鱼递给那个喝酒的人,喝酒的那人大笑着接过三文鱼,笑的合不拢嘴。
拜一刀就在不远处凝视着连绵不绝的山脉,手里握住一张图纸,上面画着山山水水,平原林木,还有很多村庄点。
无生走进轿子里的时候,拜一刀就挥了挥手,那四个彪悍、勇猛的人忽然将轿子抬起,走向林木里。
多年的征战,古道破碎的很多,所以他们经常走进小路,然后绕上很长的小路,才可以走上古道。
阿国席卷在榻榻米上熟睡,无生则石像般挺立着。
夜幕降临大地。
他们就走向这座山庙,这座山庙当然也在图纸上。
拜一刀指了指这山庙,大步走了进去。
山庙的外面杉树数株,清泉数道,庙里只有一尊石像,一个人,一火盆。
毗沙门天大神,一个中年男子。
他的发丝已混乱,衣衫也混乱,神情也是混乱的,嘴里却在暗念着大神的名字,祈求着什么。
无生石像般走了进去,阿国紧紧握住披风,躲在后面。
拜一刀并没有进去,那四个人也没有进去。
一阵风掠过,火盆里的纸忽然掠起,围着毗沙门天转着,显得神秘而诡异不已。
这个中年男子忽然大笑,大叫着,“祈求大神赐予我伟大的力量,伟大的智慧,去为正义而战,......。”
阿国的躯体被这人吓得直发抖,“这是什么人?为什么如此可怕?”
这人大笑着凝着阿国,脸上汗水竟已因过度兴奋沁出了来。
“这里居然有人过来?”
阿国板起脸,“这里为什么不能有人过来?”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难道是地狱?我们不该来这里?”
“这里是毗沙门天神庙,天神所在,你们还是快点离去,这里并不是你们该呆的地方。”
阿国看了看无生,笑着说,“我这里也有一个神。”
这人盯着无生手里的枪,盯的很仔细而缓慢,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原来你是枪神。”
阿国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这人居然认识无生。
火盆里火光变得娇弱而无力,庙宇里变得昏暗而冷清。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这人笑了笑,“我是毘沙门天的化身,高举毘战旗进行圣战的人。”
无生眸子忽然盯着、戳着这人的躯体,“你是上杉谦信?越后之龙?”
上杉谦信点头,“是的,枪神好眼力,一下子认出了我。”
“你在祈祷毘沙门天神灵?”
上杉谦信摇头,“我并不是祈祷毘沙门天,而是在跟他沟通,我就是毘沙门天,毘沙门天就是我。”
无生叹息。
他听过这人的名号,他是扶桑一代军神,高举义子,为义而战的一代天神。
上杉谦信微笑,“你是不是没有想到是我?”
“是的。”
无生的确没有想到一代扶桑军神上杉谦信会在这里,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人居然这么落魄,这么憔悴。
“我却知道你的。”
“你为什么知道是我?”
上杉谦信大笑,“我是毘沙门天大神化身,又怎会不知
道你过来?”
“你本就在等我?”
“是的。”上杉谦信点头微笑,“因为我要与你并肩作战,高举义字,为义而战。”
“我是个浪子,不是战争里的猛将。”
上杉谦信点头沉思半晌,“若是别人邀请你去并肩作战,你也不去?”
“我是个决斗家,已将一生献于决斗,不会去战场杀人。”
“若是......。”
无生忽然将他的话打断,“若是武田信玄找我,我也不会去的。”
上杉谦信微笑,他脸颊上每一根肌肉都充满了笑意,笑的热情而诚恳,“果然是个枪神。”
他笑着拍了拍手,庙里忽然出现四个人,身着甲胃,手握剑柄,一双眸子冰冷而残酷。
“这样子就很好了。”
无生不语。
夜色里传来了几个人的惨叫声,惨叫如野兽。
无生轻烟般掠了出去。
他赶到那里的时候,只看到一道寒光闪过,一条人影忽然消失不见。
拜一刀也赶了过来。
他的脸变得惨白,死灰色的眼睛里竟已现出兴奋之色,“是他来了。”
无生并没有问是什么人?眸子盯着、戳着地上的人。
最后一人直愣愣盯着自己的肚子,只看了一眼而已,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四个人的尸骨伤口都一样,无生已见过一次。
光滑而完美,下切的力度与位置恰到好处,用的力道既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位置并未偏多一分,更未偏少一分,一切都显得刚刚好,不多不少,这岂非是最完美的状态?
肚子里的肠子、肝、心、胃......,赫然已完全脱离躯体,躯体赫然化作空空的壳子。
无生呼吸忽然急促,额角青筋不由的高凸如毒蛇。
冷风掠过,这里的恶臭味就被吹向远方,可是这里依然很臭。
阿国忽然伏倒在地上,将吃进去的食物统统吐出。
夜色里依然有衣诀飘动,幽灵般晃动着。
“是杀鱼帝。”拜一刀的手忽然触及剑柄,冷冷的盯着夜色。
“他为什么要来杀你?”
拜一刀不知道,他的牙咬得更紧。
“他也许是为了我而来。”
拜一刀忽然盯着无生,“为什么?”
“他也许并不想我跟你去京都,去见足利义辉。”
“为什么?”
“这得要去问他自己了。”
“这个好办。”拜一刀忽然掠起,刀出鞘。
刀光一闪而过。
夜色里也闪出一道寒光,寒光一闪,一道人影忽然消失不见。
拜一刀忽然落下。
他咬牙努力将躯体捂住,伤口上鲜血却流了出来,伤口并不大,却是致命的地方。
拜一刀冷冷的笑了笑,“我果然杀不了他。”
无生叹息,“他也没有杀了你。”
拜一刀点头承认,“这人并不是好对付的,可惜他......。”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嘴里忽然吐出一口鲜血。
“可惜他也被你击伤了,是不是?”
拜一刀点点头。
脸颊上竟飘起了一种极为得意、满足之色。
无生将拜一刀扶到破庙里休息,上杉谦信已不见,火盆也不见,神像前方摆着长案,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烤熟的肉片,米团,生鱼片,......。
战争的地方能一下子变出这么多的食物,并不容易。
拜一刀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将上衣脱掉,然后紧紧包扎好伤口,才勉强挤出笑意,“想不到这里的人这么热情?会如此欢迎我们?”
无生不语。
他若是知道这是什么人的食物,也许就不会吃的这么大口了。
“这里的主人你见过了?”
无生不语。
拜一刀面对阿国,“这里的主人是不是很热情?”
阿国眨了眨眼,却凝视着无生,她不愿多话而令无生讨厌。
拜一刀脸色变了,“你们是不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无生不语。
夜色如墨,冷风飘飘。
长案上的烛光轻轻摇曳,每一个人的影子都在轻轻摇晃。
拜一刀忽然凝视着长案后面的神像,目光闪动,忽然说着,“是上杉谦信?”
无生点头。
“他居然会到这里?”
无生点头。
武田信玄能到他的边上找寻人才,他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等待无生?两个战争狂人,一个是毗沙门天化身,高举义子,为正义而战,另一个是兵法名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流放父亲,逼死儿子,讨伐妹夫诹访赖重,为了稳固诹访,又娶了诹访赖重的女儿诹访御料人为侧室,......,这种人也许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不怕死?”拜一刀叹息,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并不是怕死,也许他怕......。”
拜一刀瞳孔收缩,一个字一个字说着,“也许他很怕你去了武田信玄旗下,这人的风、林、火、山,四面旗子够可怕了,如果加上你,一定会更可怕。”
无生不语。
夜色里飘起了雪,这个时候本不该有雪的,可是偏偏有。
这不但奇怪,也很邪异。
阿国伸出手,去接飘落的雪,笑了笑,“你快看,如果下的再大点,明日一定可以堆雪人。”